立秋那天的清晨，苏暖发现咖啡粉的流速变得不一样了。
往常二十秒就能完成的萃取，今天的水流在滤杯里徘徊了足足三分钟。深褐色的液体像犹豫不决的恋人，迟迟不肯落入壶中。w蹲在电子秤上，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计时器，把数字拍成了乱码。
\"水温没问题，研磨度也对......\"苏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滤纸边缘。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切进来，在吧台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线。她突然注意到，那些漂浮在光束中的咖啡粉尘，正以一种奇特的韵律上下沉浮，仿佛在跳某种古老的祭祀舞蹈。
橘猫打了个哈欠，胡须上沾着的奶泡闪闪发亮。\"你的时间变贵了。\"它说，\"今天的一分钟比昨天重了三克。\"
苏暖望向窗外。街对面的梧桐树上，一片叶子正以慢镜头的速度下坠。不是那种悠然的飘落，而是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住了似的，极不情愿地、一帧一帧地向地面靠近。树下长椅上，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举起报纸，动作迟缓得如同水族馆里的海马。
\"是我的错觉吗？\"
w跳上她的肩头，爪子轻轻拨弄她的耳垂。\"打开收银机看看。\"
金属抽屉滑出的瞬间，苏暖眨了眨眼。硬币还是那些硬币，纸币也依旧印着熟悉的头像，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拿起一枚一元硬币，阳光下，国徽那面隐约浮现出一行小字：时间单位，价值随观测者情绪波动。
\"周二的九点零五分，\"橘猫的尾巴扫过她的手腕，\"你用它换了三秒钟的犹豫。\"
苏暖突然想起那天早晨。她站在咖啡馆门口，钥匙插在锁孔里，却迟迟没有转动。晨光中，三个不同的未来在她眼前展开：开门营业，挂上歇业牌去旅行，或者永远离开这个地方。那个决定最终花费了她生命中额外的三秒钟——现在它们变成了硬币上的划痕。
\"所以这就是......\"
\"存在主义汇率。\"w从她掌心叼走硬币，当啷一声丢进存钱罐，\"每个选择都有隐藏价格，只是今天它决定显形了。\"
咖啡终于滴完了，香气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金属味。苏暖倒了一杯，液体在杯中旋转，形成微型的漩涡星系。她注意到每个泡沫都在上演不同的剧情：有的在重复她上周打翻牛奶的场景，有的展示着尚未发生的对话，还有一个特别顽固的泡沫，固执地循环播放着她五岁时在幼儿园午睡的画面。
\"要喝吗？\"w的金瞳眯成两条缝，\"今天的咖啡会告诉你，你生命中最昂贵的三个瞬间。\"
苏暖举起杯子，阳光透过深褐色的液体，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在嘴唇即将触碰杯沿的一刻，她突然停住了。
\"如果我不喝呢？\"
橘猫的耳朵转了转，露出一个近似微笑的表情。\"那就得支付'未完成动作'的滞纳金。\"它用爪子推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犹豫税，每分钟0.5个记忆碎片。
窗外的云朵静止在空中，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咖啡馆里的时钟指针停止了走动，但电子计时器上的数字仍在疯狂跳动。苏暖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咖啡香，每一次呼气都吹动了w的胡须。
\"我可以用什么支付？\"
\"一个未被说出口的'不'字，\"橘猫跳到她膝盖上，\"或者三个被浪费的'也许'。\"
苏暖望向自己的双手。掌心的纹路比往常更加清晰，生命线分叉处有一个小小的十字标记——那是她十七岁那年，放弃芭蕾舞奖学金时留下的。当时以为没人看见的抉择，原来早就被记录在身体的账簿上。
咖啡渐渐凉了。漩涡平息下来，泡沫一个个破裂，那些微型的记忆场景也随之消散。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泡沫倔强地漂浮着，里面是她和w第一次相遇的画面：雨天，橘猫湿漉漉地蹲在门口，而她手里拿着擦干的毛巾。
\"这个值多少？\"
w凑过来看了看，胡须碰到杯沿。\"无价。\"它轻声说，\"所以才能抵销所有债务。\"
阳光突然恢复了正常的流速。窗外，那片悬停的叶子终于落地，穿风衣的男人翻过报纸的一页，咖啡机发出熟悉的提示音。苏暖手中的硬币变回了普通的样子，只有边缘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银光。
\"明天还会这样吗？\"
橘猫伸了个懒腰，跳下她的膝盖。\"取决于你。\"它走向窗台，尾巴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标准时间里，有些人则要不停地支付时差费。\"
苏暖将凉掉的咖啡倒进水槽。水流旋转着消失在下水道口，带走了那些未被观测的可能性。她重新磨了一份豆子，这次水流顺畅地完成了萃取，二十秒，不多不少。
当香气再次弥漫开来，w已经蜷在它的专属坐垫上睡着了。胡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仿佛在梦中继续计算着某种只有猫才懂的宇宙账目。苏暖给自己倒了杯新的咖啡，味道苦中带甜，就像所有值得支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