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后堂的炭炉煨着陈皮,药香混着晨雾漫进窗棂时,阿福捧着传信的铜铃回来了。
舒瑶正在整理昨日新得的脉案,听见门环轻响,抬眼便见小太监鼻尖沾着薄霜,手里攥着半块温热的糖糕——是李府回礼时塞的。
\"李公子说申时三刻到。\"阿福把糖糕往案上一放,指节冻得发红,\"奴才去传话时,李夫人正咳得厉害,李公子守在榻前煎药呢,瞧着倒像真孝顺。\"
舒瑶的指尖在脉案上顿住。
她昨夜在烛火下将蚀魂散配方与李明的字迹比对了三次,墨色浓淡、转折间的提按,竟与配方边缘那行\"需以寒玉钵研磨\"的批注分毫不差。
更让她脊背发紧的是,前日李明送的药材里,那包被虫蛀过的茯苓,恰好是调制迷神香的引子——他或许没察觉,但她闻得出,那丝若有若无的苦香,是故意留下的破绽,还是无心之失?
\"去把东厢的炭火烧得旺些。\"她摘下腕间的翡翠串,递给阿福,\"再让厨房煨壶桂圆茶,李公子体寒,手炉里填些艾草。\"
阿福接过翡翠串时,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这是长期握针留下的痕迹。
小太监张了张嘴,终究没问为何要对一个外男这般周全,只应了声\"是\",转身时却瞥见主子盯着案头的青瓷瓶发怔。
那瓶子里装着碾碎的迷神香,浅褐色的药粉在阳光下泛着细芒,像撒了把碎金。
申时三刻,医馆的木门准时被叩响。
李明穿月白棉袍跨进来时,肩头落着几点残雪。
他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裹,见舒瑶立在廊下,先作了个揖:\"劳烦舒大人记挂内子旧疾,这是家母种的雪耳,说是比市面上的甜。\"
舒瑶接过包裹,指尖触到布角的针脚——是女红,针脚细密得像绣帕,不像是李夫人病中能做的。
她垂眸一笑:\"李公子客气了,先请进。\"
东厢的炭火烧得正旺,茶盏里的桂圆浮浮沉沉。
舒瑶替李明诊脉时,故意将手炉往他膝头推了推:\"李夫人的寒症,得从根本上养。
我新得个方子,用的是长白山的老山参,只是...\"她顿了顿,\"这参须得用温火慢煨,中途不能断火。\"
李明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药柜,那里第三层最里侧的抽屉,正躺着蚀魂散的原始配方。\"舒大人医术高明,家母的病全赖您了。\"他说着,突然捂住额头,\"这屋子...怎么这般闷?\"
迷神香的气味混着艾草香钻进鼻腔时,舒瑶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早算好剂量——半钱药粉混在艾草里,足够让他在恍惚间松口,又不至于昏得彻底。\"许是炭火烧得太旺。\"她起身开窗,冷风灌进来时,听见身后传来低哑的呢喃:\"父亲临终前说...只有掌控'蚀魂散'的人,才能推翻现帝...\"
窗外的梧桐叶\"哗啦\"一声扫过窗纸。
石宇的身影在窗下一闪而过,靴跟碾碎积雪的声响刺得人耳膜发疼。
舒瑶攥紧袖中的银针,在他要推门的刹那,用指尖叩了叩窗棂——三长两短,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石宇站在雪地里,眉峰紧拧成刀,指节捏得泛白。
但下一刻,他转身隐进廊柱后,只留半片玄色披风在风里翻卷。
\"李公子可是累了?\"舒瑶转身时已换了副关切的模样,伸手去扶李明的肩,\"我再替你换副清神的药。\"
李明的瞳孔散得厉害,却还在强撑着笑:\"劳烦...舒大人了。\"他的指尖擦过她腕间的翡翠串,像无意,又像有意:\"大人对蚀魂散...似乎很熟悉?\"
\"你不是也感兴趣么?\"舒瑶的手停在药柜前,指尖敲了敲第三层的铜锁,\"前日你送的茯苓里,混着半片迷神香的叶子。
李公子该知道,这东西若是用多了...\"
她没说完,李明的眼神却骤然清明了一瞬。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到底是谁?\"
\"我是想救你命的人。\"舒瑶反手扣住他的脉门,指腹压在太渊穴上轻轻一按,\"凤影残部的人,现在该明白,蚀魂散的解法不在皇帝手里,也不在林大人那里。\"
李明的手慢慢松开。
他盯着她眼底的冷光,忽然笑了:\"舒大人果然不是普通的医官。\"
更漏在墙角\"滴答\"响了七下时,李明裹着棉袍离开了。
舒瑶站在廊下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转身时正撞进石宇怀里。
他身上带着雪的冷意,声音却烫得惊人:\"你知不知道刚才多险?
那迷神香万一...\"
\"他没下死手。\"舒瑶抽出手,从袖中抖出张纸,\"你看这个。\"
宣纸上密密麻麻记着李明的每句话、每个微表情:提到\"蚀魂散\"时喉结滚动三次,听到\"解法\"时瞳孔收缩0.3秒,触碰药柜铜锁时食指有茧——那是长期握笔的痕迹,与凤影密探的训练记录里\"左利手\"的特征完全吻合。
\"他不是单纯的复仇者。\"舒瑶将纸页按在烛火上,火光映得她眼底发亮,\"凤影残余势力安插在京城的棋子,要的是完整的蚀魂散资料。\"
石宇的手搭在她后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渗进来:\"你打算怎么做?\"
\"引蛇出洞。\"舒瑶转身时,发间的珍珠步摇晃了晃,\"明日我会告诉他,我能复原蚀魂散的制作流程,但需要他帮忙收集药材。\"她顿了顿,\"你去调暗卫守在李府周围,重点盯着西跨院的那口老井——方才他摸茶盏时,指腹沾了炭灰,擦在井沿的位置。\"
石宇的拇指摩挲她耳后:\"你总是算得太准。\"
\"算不准的事,才更有意思。\"舒瑶笑着推开他,转身去案头整理医案。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她手边投下片银霜。
忽然,窗外传来扑棱棱的鸟鸣——是信鸽。
阿福捧着个檀木匣进来时,发梢还沾着鸽毛:\"方才飞进院子里的,爪子上系着这个。\"
匣子里只有张素笺,墨迹未干:\"小心你身边的影子,他们才是真正的棋手。\"
舒瑶的指尖捏紧纸页,指节泛白。
她抬头望向窗外,月光把梧桐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无数只手在攀爬。
石宇的披风还搭在椅背上,阿福的脚步声在廊下渐远,炭炉里的火星\"噼啪\"炸开,落进她眼底,烫得人发疼。
是每日递茶的小丫鬟?是总在医馆门口徘徊的药商?还是...
她的目光扫过案头那半块李府送来的糖糕,忽然想起阿福说的话——那糖糕,是李夫人亲手做的吗?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