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宫笼罩在青灰色的天幕下,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却掩不住城楼上突然炸响的铜锣声。
舒瑶正伏在案前整理明日要呈给皇帝的医案,听见那破云裂帛般的锣声,指尖的狼毫笔“啪”地掉在宣纸上,墨汁晕开一片,像团凝固的血。
“大人!城北门急报——”
值夜的小太监撞开偏殿门,玄色宫服下摆还沾着露水,喘得像拉风箱。
舒瑶霍然起身,腰间玉牌撞在桌角发出脆响。
她看见石宇的影子从廊下掠过,玄铁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林大人紧随其后,腰间的象牙朝笏撞在门框上,“当”的一声。
三个人几乎同时冲进偏殿。
小太监跪在地上,双手举着染了泥的密报,声音发颤:“北门外三十里,发现一支约三千人的军队,旗号...旗号被烧了,但前锋骑的是青骓马——”他喉结滚动,“和三个月前袭击商队的北戎马队一个毛色。”
舒瑶的指尖在袖中蜷紧。
三个月前她随石宇去边境义诊,亲眼见过北戎骑兵的青骓马,那马额间有簇白毛,像道刀疤。
她抬眼与石宇对视,将军眼底的暗潮翻涌,分明也想起了那夜——商队二十七条人命,尸体被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具心口都插着半枚青铜虎符。
“是张怀安。”林大人突然开口。
他捏着密报的手青筋凸起,“前日刑部才审出他私通北戎的证据,今日就有军队压境。这老匹夫,怕是要做困兽之斗。”
石宇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檀木案几应声裂开条缝。
“调城门守兵半数上城墙,剩下的去校场取滚木礌石。”他转身对随侍的亲卫下令,声音像淬了冰的剑,“传我的令,所有城门加派三重岗哨,弓箭手按两班倒,火把不够就拆御花园的栅栏——要让城外的人看见,这京城的每块砖都在守着!”
亲卫领命跑出去时,靴底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
舒瑶望着跳动的火光,突然想起今日午后在御药房,张怀安的亲信小药童往她配的安胎药里掺了朱砂。
当时她扣住那孩子手腕时,他哭着说:“大人饶命!张相说...说今夜会有大事,要奴婢先断了您的手。”
“阿瑶。”石宇的声音突然近了。
她抬头,看见将军铠甲上的鱼鳞纹泛着幽光,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后那道浅疤——那是前日替伤兵取箭头时被刀风划的,“去太医院,把解毒丹和金疮药各备三千份。北戎人惯用蒙汗药,张怀安的私兵说不定还带了毒箭。”
舒瑶点头,转身时却被他拉住手腕。
石宇的掌心烫得惊人,“若有变故,你带着医官退到内城。”他声音放轻,像怕被风卷走,“我要活着回来,给你看我新得的西域医书。”
她喉咙发紧,用力回握他的手。
石宇的虎口有层薄茧,是握了二十年长枪磨出来的。
“我等你。”她听见自己说,“但你若敢食言,我就用针在你铠甲上扎三百六十个洞,让你做一辈子漏风的将军。”
石宇的嘴角刚扬起半寸,林大人的声音就从殿外传来:“舒大人,太医院的刘医正带着药箱在偏厅候着了。”
舒瑶松开手,转身时袖中滑出个青瓷小瓶——是今早石宇塞给她的,里面装着西域产的提神香,说她最近总熬夜,闻了能缓精神。
她把药瓶攥紧,快步走向偏厅。
太医院的人已经把药箱码得整整齐齐,刘医正正踮脚往高处的藤筐里塞金疮药,白胡子沾了草屑。
“舒大人,”他转身时撞翻了个药碾子,“老臣按您说的,把曼陀罗和草乌分开装了,解毒丹用蜡封了三层——”
“够了。”舒瑶打断他,指尖快速翻检着药箱,“把止血散再添两筐,北戎人的箭簇带倒刺,伤口难止。”她抬头时看见窗外林大人的影子闪过,正站在廊下写信封,笔锋急促得几乎要戳破纸。
“舒大人!”
李明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这前朝李将军的独子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把断了鞘的剑——那是他父亲当年战死时握的剑。
他跑得额角冒汗,发带散了半根,“末将有话要说!”
舒瑶招招手,李明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门槛,剑穗扫过药筐发出沙沙声。
“末将今日巡查御花园,发现假山下有条密道。”他压低声音,“能通到北门外的乱葬岗——若派支小队从那里绕到敌军后方,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石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偏厅,铠甲上还沾着星点泥土,“我带三百玄甲卫去。”他扫了眼窗外渐沉的月亮,“子时三刻出发,赶在黎明前绕到敌后。”
舒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抓住石宇的胳膊,“太危险了!密道里说不定有陷阱,北戎人——”
“阿瑶,”石宇握住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的银镯,那是他用第一笔军饷打的,“我是京城守将,该冲在最前面。”他转身对李明点头,“你带二十个熟悉地形的弟兄,去御花园备灯笼。”
李明抱拳领命,转身时剑穗扫过舒瑶的手背,像道轻而锐的风。
林大人这时走进来,手里捏着叠盖了玉玺的公文,“九门提督已调了两千巡城卫,西市的铁匠铺连夜赶制箭头,粮道也加了三重岗。”他看向石宇,“密道的事,末将已派了暗卫去查,确实通到北门外二里处。”
石宇点头,从腰间解下虎符递给林大人:“城防交给你。”他又转向舒瑶,目光软下来,“医馆的事,交给刘医正。”
舒瑶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句:“当心密道里的湿气,你旧伤会犯。”
石宇笑了,伸手替她把银镯往上推了推,“等打完这仗,我陪你去西山泡温泉。”
子时二刻,御花园的假山下。
舒瑶站在树影里,看着石宇的玄甲卫一个接一个钻进密道。
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眉骨处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替她挡刺客时留的。
李明举着火把当先下了地道,玄色劲装很快融入黑暗。
“大人!”守在密道口的小太监突然低声喊,“石将军让我给您带话。”他递过个油纸包,“说是您昨日念叨的蜜饯,怕打完仗就没卖的了。”
舒瑶捏着油纸包,听见地道里传来渐远的脚步声。
风从密道口灌进来,吹得她鬓角的珠花轻颤。
她望着黑黢黢的地道口,突然想起石宇常说的那句话:“这天下,总有人要站在光里。”
而她知道,此刻他正带着光,走向最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