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脚步声撞破了御书房的寂静,像擂在人心上的鼓点。
舒瑶的指尖还沾着羊皮卷的墨香,听见那动静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不是普通宫人该有的步速,倒像被狼撵着的鹿,又急又乱。
\"护驾!\"石宇玄甲上的血珠顺着甲片滚下来,在青砖上溅出暗红的星子。
他横剑拦在皇帝跟前,剑穗上的青铜兽首泛着冷光,\"小福子,说清楚,御膳房的参汤怎么了?\"
小福子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喉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今早...今早给陛下炖的五宝参汤,端到养心殿时还好好的,可等奴才去收碗,碗底沉着层黑渣子,闻着...闻着有股子铁锈腥气。\"他哆哆嗦嗦拽住舒瑶的裙角,\"舒大人,您给瞧瞧,那汤里是不是下了毒?\"
舒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李明被救醒时,指尖泛着青紫色的蛊斑;想起张大人被押入大牢前,那抹阴鸷的笑——原来这老匹夫早留了后手。
她转头看向皇帝,老人的龙袍前襟还沾着参汤的褐渍,刚才拍案时震翻的茶盏在案几上洇出深色水痕,此刻正缓缓渗进摊开的军报里。
\"陛下可曾用过早膳?\"她快步上前,手指搭上皇帝腕脉。
皇帝原本因李崇焕沉冤得雪而泛红的脸,此刻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用了半盏参汤,尝着苦,便搁下了。\"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龙枕上的金线云纹都在颤,\"方才...方才喉头发紧,心口像压了块石头。\"
\"是慢毒。\"舒瑶的太阳穴突突跳着,现代急诊科那些中毒案例在脑海里翻涌——乌头碱?
还是夹竹桃汁?
她迅速解开随身药箱,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刺入皇帝的少商穴。
血珠冒出来时,她凑近闻了闻,眉头皱成结:\"有股子甜腥气,像是混了朱砂和曼陀罗。\"
石宇的剑穗突然绷直。
他侧耳听了听殿外,突然攥住舒瑶的手腕:\"后殿有动静,是穿软底靴的人。\"
林大人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玉牌上,那是皇帝亲赐的虎符:\"末将这就调羽林卫封了前后门。\"他转身时官服下摆扫过案几,把那叠军报扫得哗啦作响,\"舒大人,陛下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羽林卫的断喝:\"什么人?站住!\"
舒瑶的额角沁出冷汗。
她抽出丝帕擦了擦皇帝额上的冷汗,从药箱里摸出一颗黑色药丸:\"陛下,这是我新制的解毒丹,以甘草、绿豆为主,能缓三分毒性。\"她掰开皇帝的嘴,药丸刚滚进去,便听见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有刺客!\"石宇的玄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一脚踹开殿门,剑光如银蛇般窜了出去。
舒瑶瞥见他背影时,突然想起今早分别时他耳尖的红,此刻那抹红早被肃杀的剑气冲散,只剩玄甲上未干的血,在风里凝成暗褐色的痂。
\"舒大人!\"小福子突然尖叫起来,\"陛下的手!\"
舒瑶转头,只见皇帝的右手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青斑,从手腕一路爬到指尖,像条青虫在皮肤下蠕动。
她心里\"咯噔\"一声——这比她想的更狠,分明是把几种毒药混着下的!
她迅速从药箱里翻出三棱针,在皇帝的十宣穴上快速点刺,黑血混着暗红的血珠渗出来,落在丝帕上,像朵畸形的花。
\"去御膳房,把剩下的参汤和药渣全拿来!\"她对小福子吼道,\"再让太医院的院正带着《千金方》《本草经》来!\"
小福子连滚带爬跑出去,宫鞋都跑掉了一只。
舒瑶取过案几上的茶盏,倒了半盏温水,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药粉撒进去:\"陛下,把这喝了,能催吐。\"
皇帝颤巍巍端起茶盏,喝到一半突然剧烈呕吐起来。
舒瑶看着吐在金痰盂里的黑褐色液体,胃里直翻涌——这哪是参汤,分明是兑了毒药的毒汁!
她捏着丝帕的手在抖,想起方才在景阳钟里找到的密函,李崇焕写着\"北戎细作已渗透至中枢\",原来这\"中枢\"里,竟包括皇帝的御膳房。
殿外突然传来羽林卫的欢呼声:\"拿住了!刺客拿住了!\"
石宇掀帘而入时,玄甲上多了道新的剑痕,剑尖挑着个灰衣男子的衣领。
那男子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角淌着血,却还在笑:\"舒大人,您救得了陛下一时,救得了一世么?
张大人的人,早就在宫里埋下了——\"
\"闭嘴!\"石宇反手用剑柄砸在他后颈,男子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
他把人往地上一甩,转头看向舒瑶,眼神里的焦虑像化不开的雾:\"伤着没有?\"
\"陛下暂时稳住了。\"舒瑶擦了擦手,\"但毒还没清干净,得持续用药。\"她蹲下身,扯下刺客的蒙面布,瞳孔骤缩——这张脸她见过!
三日前在西市药铺,这男子撞翻了她的药筐,当时她只当是个冒失的路人,没想到竟是张大人的死士!
\"传我的令。\"皇帝靠在龙枕上,声音虽弱,却带着股子狠劲,\"把御膳房当值的太监、宫女全押到慎刑司,一个都不许漏!\"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攥得发白,\"朕待张俭不薄,他竟...竟要朕的命!\"
林大人这时匆匆进来,官服上沾着草屑:\"陛下,御膳房的掌勺太监跑了,翻墙时摔断了腿,已经拿住了。\"他从袖中取出个青瓷药瓶,\"这是在御膳房灶台下搜的,瓶底还沾着朱砂粉。\"
舒瑶接过药瓶闻了闻,点头道:\"和陛下体内的毒味一样。\"她把药瓶递给皇帝看,\"看来张大人是想借北戎的手除李将军,再借毒杀陛下的手,把水搅得更浑。\"
\"好个一箭双雕!\"皇帝拍着龙床,龙纹锦被被拍出褶皱,\"传朕口谕,着大理寺连夜提审张俭,务必审出同党!\"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浑身是汗的羽林卫滚鞍下马,跪在阶前:\"石将军!
御花园东南角的机关动了!
地底下传来'轰隆隆'的响,像是...像是有人在开密道!\"
石宇的剑眉拧成结。
他看向舒瑶,目光里有询问,有担忧,更有信任:\"你和林大人去御花园,我带人守着陛下。\"
\"不行。\"舒瑶摇头,\"陛下需要人守着,御花园的机关我懂些,还是我和林大人去。\"她摸了摸腰间的药箱,\"再说了,我带着解毒丹,要是遇到毒雾什么的,也能应付。\"
林大人点头:\"末将熟悉御花园的布局,知道哪里有暗桩。\"他从袖中摸出火折子晃了晃,\"带着这个,就算地道里黑,也能照个亮。\"
石宇突然抓住舒瑶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的银镯子——那是他用缴获的北戎银器打的,\"当心脚底下,御花园的石子路有几块是翻板。\"他的拇指轻轻按了按她的脉门,像在确认她的心跳,\"我让十个羽林卫跟着,有事就吹这个。\"他往她手里塞了枚青铜哨子,\"吹三声,我立刻到。\"
舒瑶把哨子攥进掌心,能感觉到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冲他笑了笑,那笑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并肩作战的坚定:\"等我回来,给你看御花园的机关长什么样。\"
石宇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林大人的轻咳打断。
他松开手,退后半步,玄甲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去吧,别让我等太久。\"
舒瑶转身时,衣角扫过地上的刺客。
那刺客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她脚步一顿,蹲下身扯下他的左袖——手肘处果然有个青黑色的蝎子刺青!
她想起李崇焕密函里提到的\"蝎子堂\",北戎最阴毒的杀手组织,原来张大人早和他们勾连!
\"林大人,\"她站起身,眼神冷得像腊月的雪,\"御花园的机关,怕是和蝎子堂的密道有关。\"
林大人的脸色瞬间凝重。
他抽出腰间的软剑,剑鞘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走!\"
殿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了大半,舒瑶跟着林大人往御花园走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风里飘来阵阵桂花香,可那香里,似乎混着股子铁锈味——是血,还是将醒的阴谋?
御花园的朱漆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光。
舒瑶摸出银簪别在发间,那是她的应急武器。
她看了眼身边的羽林卫,他们的刀都出鞘了,刀光在夜色里闪着冷芒。
\"进去。\"林大人压低声音,推开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像谁在黑暗里叹了口气。
园子里的桂树在风里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
舒瑶的脚尖刚碰到青石板,就听见脚底下传来\"咔\"的轻响——是翻板!
她猛地拽住林大人的官服往后退,与此同时,他们方才站的地方突然陷下去个窟窿,露出黑黢黢的地道口。
地道里飘上来股子霉味,混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舒瑶摸出火折子吹亮,火光里,地道的砖墙上刻着个蝎子图案,正对着他们,张牙舞爪,像在笑。
林大人的软剑\"唰\"地出鞘:\"看来,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下面。\"
舒瑶把药箱背带又紧了紧,从里面摸出两包药粉递给羽林卫:\"含在嘴里,防毒气。\"她看了眼地道深处,月光被乌云遮住,火光只能照见三步远,\"走。\"
脚步声在地道里激起回响,像有人在远处鼓掌。
舒瑶走在最前面,银簪的尖端轻轻敲着墙壁,每敲一下,就有细碎的墙灰落下来。
她数着步数,第七步时,墙灰里突然混进了暗红的痕迹——是血,还没干透的血。
地道拐了个弯,前面突然亮堂起来。
舒瑶眯起眼,只见尽头有扇青铜门,门上的蝎子刻得活灵活现,两只钳子正夹着颗明珠,明珠里的光,把地道照得通亮。
林大人的剑尖抵住青铜门:\"这门...像是通向地宫的。\"
舒瑶的手按在门上,能感觉到门内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有人在里面敲鼓。
她想起石宇说的\"当心钟舌的机关\",突然明白过来——景阳钟的秘密,御膳房的毒,御花园的地道,原来都是张大人布的局,而这青铜门后的,怕是他最后的底牌。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羽林卫,他们的脸在珠光里忽明忽暗,眼神里有紧张,有警惕,更有同仇敌忾的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扣住门环——
门后,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