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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记得第一次坐在那张雕着五爪金龙的椅子上的感觉。屁股底下垫了三层软绸,脊背却还是被冷硬的木头硌得生疼。刘娘娘站在丹墀下头,手里攥着垂帘听政的诏书,指甲上的蔻丹红得像刚摘的石榴籽。那年我十三,刚换上玄色衮服,金线绣的十二章纹坠得人直往前栽。

\"官家可知道什么是天子?\"

刘娘娘的声音从珠帘后头飘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数鎏金香炉里飘出的第几缕烟。十二扇屏风上的仙鹤突然都扭过头来盯着我看,吓得我差点打翻案头的青瓷笔洗。

\"天子...就是天下人的父亲。\"我把昨日翰林学士教的答案背出来,喉头却像卡着颗没化的饴糖。

珠帘哗啦响动,刘娘娘的影子投在蟠龙柱上,细长得像把出鞘的剑。\"错!\"她手里的象牙笏板敲在龙椅扶手上,\"天子是全天下的孤儿。\"

这话说得太重,压得我脖颈发酸。殿角漏进来的阳光里飘着细尘,恍惚看见六岁那年,我在资善堂背《孝经》,刘娘娘也是这样站在窗棂外头。那天背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多问了句:\"儿臣的乳母说生母是李顺容,可为何每日晨昏定省都只见娘娘?\"

记得当时窗外的石榴花正艳,刘娘娘手里的团扇却\"咔\"地折了扇骨。后来三天资善堂的师傅都告了病假,伺候我更衣的宫女全换了生面孔。

直到十六岁那年冬至,我在太庙行完祭祀,礼袍都没换就闯进庆寿宫。炭盆里的银丝炭噼啪炸响,刘娘娘正在给先帝抄经,笔尖悬在黄麻纸上久久不落。

\"朕要见李顺容。\"

这话在舌尖滚了十年,说出来却轻得像片雪花。刘娘娘的笔终于落下,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孝\"字:\"官家饮了冬至酒,怕是醉了。\"

那天夜里我躺在福宁殿的龙床上数更漏,数到第九遍的时候,张茂则提着灯笼摸进来,说李顺容病得只剩一口气了。我光着脚踩在结霜的青砖上,绕过三重宫门才看见那间朝北的偏殿。月光漏进窗纸上的破洞,照着榻上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

她的手比玉圭还冷,腕子上戴着褪色的红绳,绳结还是我满月时她亲手系的样式。我想喊声\"娘\",喉咙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她最后睁眼时,浑浊的眸子突然亮起来,手指在我衮服上的云龙纹里摸索,碰到金线绣的龙睛时,突然笑着说了句:\"我的狸奴长大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乳名。

回福宁殿的路上,我踩碎了道旁结冰的水洼。张茂则举着灯笼在前头引路,影子拖得老长,像条斩不断的锁链。走到垂拱殿前,我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先帝抱着我坐在这殿前的石阶上数星星。他手指着紫微垣说:\"祯哥儿看见那颗最亮的星没有?那是你的命星。\"

那晚的星子特别亮,先帝的咳嗽声却比秋蝉还密。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已经病得拿不稳朱笔,却还要每日批二十斤奏折。最后一次见他是景德二十年的腊八,他把我搂在怀里喂腊八粥,象牙勺碰着瓷碗叮当响。我嫌粥里的桂圆太甜,他笑着刮我鼻子:\"祯哥儿要记住,往后的日子比这桂圆甜的多着呢。\"

三更天的梆子响过第二遍,先帝的手突然垂下来,半碗粥全洒在明黄袍子上。刘娘娘冲进来时,我还攥着那只象牙勺。她一把将我拽到身后,帕子按在先帝嘴角溢出的血沫上,声音却稳得像在吩咐晚膳:\"传旨,召两府大臣即刻入宫。\"

那夜的风特别冷,吹得殿角的铜铃叮叮当当。我缩在龙床角落,看烛火把大臣们的影子投在帷幔上,忽长忽短地晃。韩琦的声音像浸了冰:\"太子年幼,当请太后垂帘。\"王曾的笏板撞在柱子上:\"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政!\"他们吵到东方发白,最后是刘娘娘摔了先帝的药碗,瓷片溅到我脚边,划破了锦袜。

卯时三刻,我被套上衮服推到崇政殿。十二旒冕前的玉珠晃得人眼花,隔着珠帘看见刘娘娘坐在御座右侧,裙摆上的金凤压着龙纹。礼部尚书唱礼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我跪接传国玺时,听见身后有位老臣叹气:\"七岁天子,如何守得住江山...\"

这话像根刺扎进心里,等我亲政后派人去查,却听说那老臣早已告老还乡。去年他孙子中进士,我还特地点了头甲第三名。

当傀儡的日子其实不算难熬。每日五更天,刘娘娘会亲自来福宁殿盯着我梳洗。她总嫌宫女手笨,非要自己给我梳头。犀角梳刮过头皮的感觉又痛又麻,我盯着铜镜里她保养得宜的脸,忽然发现她眼角也有皱纹了。

\"官家可知今日朝会要议什么?\"她今天绾的是凌云髻,金凤簪上的东珠正对着我眉心。

\"西夏遣使来朝,当赐岁币绢茶。\"我把昨夜背熟的应对说出来,看见她嘴角微微扬起。

梳子突然停在鬓角,\"若范仲淹请奏裁撤冗官呢?\"

我喉头一紧。上个月在资善堂偷看《庆历疏》,被吕夷简逮个正着。那日他罚我抄《贞观政要》,笔尖蘸的墨却洇透了纸背。

\"儿臣...儿臣觉得冗官是该裁。\"话没说完头皮就一痛,金凤簪的尾端划过耳际。

铜镜里的刘娘娘笑得温柔,手里的梳子却折了齿:\"官家可知这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是靠着恩荫补的缺?你今日裁十个,明日就有百人上疏骂你昏君。\"

那日朝会上,我照着刘娘娘教的说了\"从长计议\",下朝时瞥见范仲淹的笏板裂了道缝。经过他身边时,我故意掉了块玉佩,他弯腰去捡,我低声说了句:\"范卿的《岳阳楼记》写得真好。\"

他猛地抬头,花白胡子扫过我手背。后来听说他那晚在值房写了整夜的折子,鸡鸣时分墨迹未干就呈了上来。可惜那折子还没到我眼前,就被吕夷简截下了。

十五岁生辰那天,刘娘娘送了我一匣子奏折。打开全是言官弹劾太后干政的折子,最底下压着范仲淹的《百官图》。我数了数,上头画了七十八条线,像张密密麻麻的蛛网。

\"官家可看明白了?\"刘娘娘染着蔻丹的指甲点在王钦若的名字上,\"这朝堂就是个蛐蛐罐,你要学会听哪只叫得响,更要看清罐子底下压着谁家的赌注。\"

那夜我在福宁殿临《兰亭序》,写坏三十张宣纸。张茂则来添灯油时,我问他:\"你说范仲淹是蛐蛐吗?\"

老太监的手一抖,灯花噼啪炸开:\"官家,蛐蛐叫得再响,也顶不开罐子盖。\"

这话让我想起十岁那年,刘娘娘带我去金明池看水战演练。画舫行到湖心,忽见岸边柳树下站着个青衣妇人,身形像极了李顺容。我刚要喊,画舫突然转向,那抹青色就隐在烟柳里了。后来我问侍卫,都说没看见什么人。

及冠礼前夜,我偷溜去后苑。老槐树下埋着八岁那年藏的蛐蛐罐,挖出来时陶罐已经裂了缝。月光下掀开盖子,里头只剩几根细腿。忽然听见墙根有动静,扒开乱草,竟是个狗洞。钻出去时刮破了袍角,却看见护城河边的芦苇荡里泊着条小船。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汴京的夜市。虹桥两岸的灯笼连成火龙,脚店前的胡姬跳着拓枝舞,银铃响得人心慌。卖鹌鹑馉饳的老汉多找了我五文钱,糖画的龙须粘在袖口上。走到州桥时,听见瓦子里有人唱曲:\"九重天子去垂帘,殿前双凤卸金钗...\"

突然有人从身后捂住我嘴,张茂则的声音打着颤:\"祖宗欸,太后要把汴京翻过来了!\"

回宫路上经过御街,看见禁军举着火把挨家挨户搜查。月光照在张茂则的白鬓角上,我才发现他老了。福宁殿里跪了一地的人,刘娘娘坐在我的龙床上,手里攥着那件刮破的袍子。

\"官家可知错在何处?\"

我盯着她裙摆上的蹙金绣,突然想起夜市上那个漏勺捞馄饨的婆婆。\"儿臣...不该私自出宫。\"

\"错!\"她站起来,玉簪上的流苏扫过我额头,\"你错在让人看见了天子也会钻狗洞。\"

那夜我跪在奉先殿抄《帝范》,抄到\"天子无家事\"时,一滴墨晕开了\"家\"字。刘娘娘何时走的我不知道,只记得晨光透进来时,案头多了碗还温着的姜糖水。

及冠礼那日,我在大庆殿受群臣朝拜。十二旒冕换了青玉珠,垂下来的长度刚好遮住泛红的眼眶。吕夷简捧上冠冕时,我闻见他袖口有股熟悉的沉香味——和刘娘娘熏衣服用的香一模一样。

礼成后我去庆寿宫谢恩,刘娘娘正在给先帝的牌位供新茶。紫檀案上摆着对翡翠镯子,水头极好,却有一道裂纹。

\"这对镯子,李顺容戴了二十年。\"她突然开口,惊得我打翻了茶盏。

滚水泼在龙袍上,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听见她说:\"当年我把你抱来那天,她腕子上就戴着这个。我赏她金玉珠翠,她却只求每天能隔着帘子看你一眼。\"

我死死攥住袍角,绣着的金龙硌得掌心发疼。原来那些年在资善堂读书时,窗外总有的淡淡药香不是错觉;每年生辰枕边莫名出现的艾草香囊,针脚忽好忽坏也不是宫女的手艺。

\"她走前求我别让你知道。\"刘娘娘的声音突然哑了,\"可我觉得,该让官家见见生母最后一面。\"

我冲出庆寿宫时,头上的冠冕差点摔碎。一路狂奔到那间偏殿,却见门楣上结了蛛网。推开门,月光照着空荡荡的床榻,枕头上还留着个凹痕。窗台上摆着个粗瓷碗,里头泡着干枯的艾草,水面上飘着层灰。

张茂则追来时,我正对着那碗艾草发呆。他抖开披风给我系上,低声说:\"李娘娘临终前,一直攥着个褪色的香囊,里头装着官家幼时的乳牙。\"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我躺在福宁殿的龙床上数更漏,数到第七遍时,突然想起及冠礼上吕夷简说的祝词:\"陛下圣德日新,当亲庶政。\"原来满朝文武早就在等这一天。

卯时三刻,刘娘娘照常来给我梳头。犀角梳停在发梢,她忽然说:\"官家该娶亲了。\"

铜镜里映出她鬓角的白发,我才惊觉她已经五十岁了。当年把我从李顺容怀里抱走的那个宫装美人,如今眼角堆起了细纹。

\"全凭娘娘做主。\"我说这话时,看见她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闪过一道光。

大婚那日,我握着曹皇后的手走进太庙。她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练剑磨出来的。合卺酒喝到第三杯时,外头突然喧哗起来。吕夷简急匆匆闯进来,说西夏元昊称帝了。

喜烛爆了个灯花,曹皇后反握住我的手:\"陛下,该更衣接见枢密使了。\"她的眼神让我想起刘娘娘摔药碗那晚的月光,清冷冷的,却让人安心。

走出洞房时,我回头看了眼龙凤喜烛。火苗跳得正欢,不知道能不能烧到天明。

大婚那夜的龙凤烛终究没燃到天明。三更天时,韩琦带着河西军报冲进垂拱殿,我身上喜服还没脱,袖口沾的合卺酒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曹皇后从内殿转出来,手里捧着枢密院印信,簪环卸了一半,耳垂上还晃着东珠坠子。

\"烦请韩相稍候,官家更衣便来。\"

她转身替我解盘龙扣时,手指稳得不像新妇。我闻见她发间淡淡的沉水香,恍惚想起刘娘娘熏衣的味道,喉头突然发紧:\"你早知道要出事?\"

曹氏的眼角微微上挑,像极了当年刘娘娘看先帝奏折时的神情:\"妾进宫前,爹爹教了三个月西夏舆图。\"她手指划过我肩头蟠龙,\"陛下可知兴州到汴梁要过几道关?\"

元昊称帝的消息比雁阵飞得还快。重阳节宫宴上,吕夷简献的寿礼是张带血的牛皮——泾原路守将的人皮。歌舞伎的水袖还在半空飘着,老宰相突然跪地嚎哭:\"三川口死了八千儿郎,头颅都被西夏人垒成了京观!\"

我手里的菊花酒泼了半盏。丹墀下坐着的老将军们突然都挺直了脊背,他们铠甲下的伤疤比我读过的兵书还厚。曹皇后在屏风后轻咳一声,我才发觉指甲掐进了掌心。

那夜紫宸殿的烛火亮到五更。范仲淹指着沙盘说要在延州修寨,韩琦非要带兵直捣兴庆府。他们吵到后来,韩老头子的玉笏板砸断了范相公的幞头翅。我盯着沙盘里的小旗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刘娘娘玩的升官图游戏。

\"陛下圣裁!\"

满殿目光压过来时,我喉头忽然发痒。曹皇后适时递上参茶,袖口露出半截绷带——后来才知道她彻夜替我抄录军报,被烛火烧了袖管。

\"范卿去陕西路,韩卿守泾原。\"我说完这话,范仲淹的幞头突然歪了。他抬眼时,我瞧见那篇《岳阳楼记》里没有的皱纹。

庆历元年的雪下得邪性。腊八节那天,刘娘娘在庆寿宫赏梅时摔了一跤,太医说是风疾。我去侍疾时,她正对着铜镜拔白头发,妆奁里躺着支裂了缝的翡翠簪。

\"官家可还记得明道二年的事?\"她突然开口,惊得我手里的药碗一晃。

怎么会忘呢?那年她穿着衮服祭太庙,满朝哗然。我跪在太庙前拦驾,她车驾上的金铃铛扫过我额头,凉得刺骨。后来是吕夷简捧来《周礼》,说:\"太后行天子礼,乃为官家祈福。\"

此刻她腕子上的翡翠镯子磕着药碗叮当响:\"当年若真想学武则天,十个吕夷简也拦不住。\"她眼底突然泛起水光,\"可我舍不得...\"

这话没头没尾的,我却突然想起她给我梳头时,总要把掉落的头发收进荷包。后来那个荷包随她入了殓,埋在永定陵最外侧的陪葬坑。

正月十八,刘娘娘薨了。入殓时我亲自给她戴上那支翡翠簪,发现她枕下压着幅小像。黄麻纸上的墨痕已淡,画的是个三岁孩童在扑蝶——我认得那件杏黄肚兜,李顺容临终前还攥着块同样的料子。

国丧期间,曹皇后把后宫管得铁桶一般。郭美人来哭闹说份例少了脂粉钱,被罚抄了十遍《女诫》。我去说情时,曹氏正在校场射箭,雕翎箭嗖地钉在靶心:\"陛下可知前日三司使来报,陕西军费吃紧,宫中脂粉钱能养五百骑兵?\"

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左手虎口结着新茧。后来才知道,她每月亲自给边关将士缝护膝,针脚密得能防西夏人的箭。

四月里,范仲淹递来《答手诏条陈十事》时,我正在给刘娘娘抄《地藏经》。墨汁滴在\"革新吏治\"四个字上,晕开一片乌云。曹皇后进来添香,瞥见折子突然笑了:\"范希文这是要把蛐蛐罐砸了重烧啊。\"

我望着她鬓边的白绒花——还在国丧期,后妃都戴素饰——突然想起当年刘娘娘的话。庆历新政推行那半年,垂拱殿的门槛都快被踩平了。欧阳修来得最勤,他说话急起来像爆豆子,有回把唾沫星子溅到我袍角上。

那天批完折子回福宁殿,发现曹皇后在院里种了片箭竹。她挽着袖子培土,月光照在脖颈的汗珠上:\"妾听苏舜钦说,新政如新竹,头三年最怕虫蛀。\"

可惜我们没等到三年。重午节宫宴上,王拱辰献了盆金丝菊,花瓣层层叠叠像极了官制改革图。酒过三巡,他突然跪地哭诉:\"范仲淹结党营私,御史台查实的书信在此!\"

我翻开那些\"朋党\"证据时,发现里头混着张泛黄的纸片——是明道二年我写给范仲淹的私信,上头还沾着西夏的血迹。曹皇后在案下捏了捏我手指,她的掌心比我还凉。

那夜在资政殿,我看着范仲淹跪成一道瘦影。他官帽摘了放在地上,露出的白发让我心惊:\"陛下可信臣有私心?\"

殿角的更漏滴到第三遍,我摸出枕下藏的《岳阳楼记》残稿。纸角卷着边,是那年他赴陕西前,我趁夜去驿馆讨的。\"范文正公若真有私心,\"我把残稿按在他手上,\"这'先天下之忧而忧'就该改成'先范宅之忧而忧'。\"

老相公突然伏地大哭,花白胡子扫过金砖。他出宫时,我站在宣德门上望着灯笼照亮的官道,突然看见十三岁那年的自己从马道上跑过,衮服下摆沾着青草汁。

庆历五年的冬天冷得出奇。元昊遣使来议和,条件是称\"儿皇帝\"。我把国书摔在辽使面前时,萧英正在吃蜜饯金橘,汁水溅到他的貂裘上:\"南朝皇帝硬气,可还记得澶渊之盟?\"

曹皇后突然从屏风后转出来,手里端着碗冒热气的汤饼:\"萧大人尝尝,这是用幽州麦子磨的面。\"她笑得温柔,我却瞧见托盘底下压着把匕首。

那夜在暖阁,曹氏替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范相公在邓州建了书院,昨日寄来《渔家傲》新词。\"她哼到\"将军白发征夫泪\"时,我眼前突然闪过三川口那些垒成京观的头颅。

更鼓响过三遍,张茂则悄声说张美人要生了。我赶到时,接生嬷嬷正捧着个紫胀的婴孩掉泪。曹皇后把死胎接过去裹进黄绸,转头瞪着我:\"陛下该去前殿了,西夏使者还在等着。\"

我在大庆殿坐了一夜,听元昊的使者用生硬的汉话讨要岁币。晨曦照在十二旒冕上时,我摸到袖袋里硬硬的物件——是曹皇后塞给我的虎符,边缘刻着道新鲜的划痕。

\"回去告诉元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梁间回荡,\"大宋可以给钱帛,但每匹绢都要蘸着西夏人的血来织。\"

使者走后,我在太庙跪了半日。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烟雾里忽隐忽现,恍惚看见真宗皇帝的牌位动了动。那年他抱着我数星星时,可曾想过这江山会重得需要靠女人撑?

回到福宁殿,曹皇后正在喂廊下的画眉。她卸了钗环,鬓角有根白发在风里晃:\"范相公寄了坛菊花酒,说是邓州新酿的。\"

我接过酒盏时,发现她腕上戴着李顺容留下的褪色红绳。酒很苦,却让我想起十五岁那年在宫外尝的村醪。窗外的雪下得正紧,一片雪花穿过窗棂落在奏折上,正盖住\"裁撤新政\"四个朱批。

庆历七年的春雨来得蹊跷,清明都过了,汴梁城还裹在湿漉漉的寒气里。张茂则扶着我去集英殿听经筵,老太监的手抖得比我还厉害。文彦博正讲到《尚书》里的\"天命无常\",外头突然炸开声惊雷,震得案上茶盏跳起来,泼湿了刚送来的河北水患折子。

\"陛下!\"文彦博的幞头翅颤巍巍的,\"黄河改道,冲了澶州城...\"

我盯着折子上\"溺毙三千\"四个朱字,耳畔忽然响起二十年前刘娘娘的话:\"治河就是治吏。\"那年她教我批奏折,朱笔悬在河工贪墨案上迟迟不落:\"官家记住,杀一个贪官能救万民,可要是杀错了...\"

\"文卿。\"我摸到袖袋里的虎符,金属棱角硌得指头疼,\"你去河北,带上尚方剑。\"

老臣猛地抬头,花白胡子沾着茶渍:\"臣...臣领旨。\"

他出殿时,我瞧见廊下跪着个绿袍小官。雨水顺着他的獬豸冠往下淌,怀里还抱着摞泛潮的卷宗。张茂则小声提醒:\"是开封府推官包拯,上月弹劾张尧佐的...\"

哦,是那个脸比锅底还黑的书生。我冲他招招手,他起身时差点被湿漉漉的官袍绊倒,卷宗撒了一地。最上头那本摊开来,密密麻麻全是张尧佐强占民田的证词。

\"包卿啊,\"我指着案头没动的腊八粥——早膳进到第三口就咳了血,\"你可知张尧佐是张美人的伯父?\"

包拯的方脑壳抬起来,雨水顺着鼻梁滑进嘴里:\"臣只知大宋律例第二百三十条,侵占民田超五十亩者,流三千里。\"

我被他噎得咳嗽起来,帕子上的血丝比宫墙下的芍药还艳。曹皇后从屏风后转出,手里端着药碗:\"包大人好胆识,可要尝尝御医新配的枇杷膏?\"

那碗药我终究没喝。三日后张美人闯进福宁殿,鬓发散乱,怀里抱着她夭折孩儿的襁褓:\"陛下!包黑子要断我张家血脉!\"她哭喊着来扯我衣袖,腕上金镯划破了手背。

我望着襁褓上发黑的血渍,突然想起那年她临盆时满殿的血腥气。曹皇后带人进来拉她,张美人突然咬破手指,在龙袍下摆画了道血符:\"臣妾咒这宫里永远生不出活皇子!\"

她疯了。禁军拖走她时,我摸到袖袋里的虎符,铜锈味混着血腥气直冲脑门。当夜张茂则来报,说张美人用金簪划花了脸,我盯着案头堆积的河工图,突然笑出声来:\"她倒聪明,知道朕最看重什么。\"

嘉佑元年的元日大朝会,我坐在龙椅上数底下的人头。韩琦的背驼了,文彦博的胡子白了一半,欧阳修那只斜眼倒还是亮晶晶的。契丹使臣献上只海东青,那畜生突然挣开金链,扑棱着撞向殿柱。曹皇后起身时碰翻了酒盏,泼湿的裙摆上现出柄短剑的轮廓。

\"陛下小心!\"

她把我护在身后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刘娘娘挡在真宗病榻前。海东青最终被侍卫射杀在藻井上,血滴下来,正落在西夏新贡的岁币绢帛。我摸着袖袋里曹氏硬塞的匕首,突然觉得这龙椅比年轻时更硌人了。

立储的事拖到不能再拖。重阳家宴上,十三岁的赵曙来敬酒,战战兢兢洒了半盏在我袖口。我望着他酷似真宗的眉眼,突然问:\"可读过《孝经》?\"

孩子吓得脸色发白:\"回、回陛下,读到'身体发肤'章...\"

我大笑起来,惊飞了檐下的鸽子。当夜在曹皇后宫里,我指着赵曙的八字庚帖:\"就他吧,至少胆子小,闹不出斧声烛影的事。\"

曹氏正在绣一顶虎头帽,银针在烛火下闪了闪:\"胆子能养大,心性养不歪就好。\"她腕上的红绳褪成了浅粉色,针脚还是李顺容教的十字绣。

册封太子的诏书颁下去那日,我在太庙跪了整宿。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烟雾里晃悠,恍惚看见真宗皇帝冲我摇头。四更天时曹皇后提着食盒进来,红豆粥还冒着热气:\"陛下怕是把三辈子的头都磕完了。\"

我舀着粥里的桂圆,突然说:\"那年先帝喂我的腊八粥,也是这个味。\"

嘉佑八年的春分来得早,垂拱殿前的杏花刚冒头就被倒春寒打蔫了。我在后苑看赵曙习射,他连拉三次弓都没射中靶心。正要训斥,喉头突然腥甜,帕子上的血渍像极了那年张美人画的符咒。

张茂则扶我回福宁殿时,路过那株老槐树。树下的狗洞早被青砖堵死,我摸着冰凉的砖面,突然想起及冠那夜的汴京灯火。曹皇后追出来,手里攥着我落下的暖炉:\"陛下又任性。\"

当夜发了高热,恍惚见刘娘娘坐在床头梳头。犀角梳划过白发,她说:\"官家该歇歇了。\"我想回嘴,却咳出满枕血星子。御医在外间低语,隐约听见\"风疾咯血\"的字眼。

三月十八,最后一次上朝。十二旒冕重得抬不起头,玉珠撞在眼前像下雨。韩琦奏请太子监国,我数着他笏板上的裂纹,突然打断:\"朕记得明道二年,韩卿在延州雪夜巡营,冻掉了半截脚趾?\"

老宰相愣了愣,眼圈突然红了:\"劳陛下挂念,老臣...老臣...\"

我说不下去了。曹皇后从帘后转出来,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花:\"诸公且退,陛下要服药了。\"

四更天,我执意要去资善堂。赵曙的《论语》还摊在案上,批注的字迹工整得刻板。摸着冰凉的砚台,忽然想起六岁那年,刘娘娘在这打过我手心——背不出《孝经》不许用膳。

曹皇后搀我出来时,启明星刚亮。她鬓边的白绒花换了银簪,还是当年国丧时的样式:\"陛下可记得大婚那夜,西夏使者...\"

我握紧她的手,虎口的茧子粗粝依旧:\"记得,你说幽州麦子能磨出带血的粉。\"

最后的清明,我在庆寿宫给刘娘娘上香。画像上的她还是五十岁模样,眼角皱纹淡得几乎看不见。供桌上摆着李顺容的褪色香囊,里头乳牙早化成了灰。

\"娘。\"我跪在蒲团上,冲着空荡荡的殿宇喊了声。梁间突然掉下片碎瓦,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当夜梦回景德二十年,真宗抱着我坐在垂拱殿前。星子比宫灯还亮,他指着紫微垣说:\"祯哥儿看见那颗最亮的星没有?\"我眯着眼找了半天,突然发现那星光正在急速坠落。

嘉佑八年三月二十九,寅时三刻。福宁殿的龙床上,我数着更漏等天明。曹皇后握着我的手,掌心还是练剑磨出的茧。赵曙跪在脚踏上抽泣,十二旒冕歪在一边。

\"莫哭...\"我想给他正正冠冕,手抬到半空却没了力气。视线模糊前,瞥见屏风后转出个青衣妇人,腕上的红绳鲜艳如初。

\"娘...\"我最后唤了声,不知叫的是哪位母亲。殿外的杏花突然开了,花瓣穿过窗棂落在衮服上,盖住了五爪金龙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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