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征冷笑一声,仿佛亲历其境:“崔毖恼羞成怒,认定是慕容廆从中作梗,扣留了他的百姓!
恰逢王上英明,遣五路使者行那‘祸水东引’之策,
那崔毖便趁机添油加醋,撺掇段部、宇文部、高句丽等部,合兵十几万,讨伐慕容廆!
这才引出了后来那场,令慕容氏成名的‘棘城之战’!”
他最后点明:“如今那晋将孟晖麾下的万余流民军,不过也是当初,从冀州投奔慕容廆的其中一支晋人流民!”
石勒抚掌赞道:“好!刘常侍身在邺城,竟对东北旧事如数家珍,实乃有心人也!”
刘征得意地瞥了脸色难看的徐光和程遐一眼。
石勒转向李晓明,眼中带着期待:“陈卿提起这些陈年旧事,莫非……与破敌之计有关?”
“正是!”
李晓明双目放光,如同看穿了棋局的关键,
“王上!冀州晋民,对那邵续,向来奉若神明,尊崇有加!此乃其民心根基!
如今,邵续已为王上所得,虽其人心怀故晋,不肯为我所用,但其人尚在,其名犹存,此乃天赐之利器!”
他语速加快,条理清晰:“以臣之见,王上可速遣数百精锐哨骑探马,射百封书信与孟晖营中,
信中就以邵续口吻,大意可写:‘天命在赵,吾邵续已归顺天命,蒙赵王不弃,授冀州刺史之职。
尔等漂泊异乡,寄人篱下,饱受风霜之苦,岂是长久之计?
今冀州故土已安,王化广布,速归故园,复为良民,方是正途!’”
李晓明顿了顿,目光灼灼:“此等书信,用箭矢密射入孟晖营中!
那些晋人流民,背井离乡,谁人不想归家?
当初投靠慕容氏,实乃乱世求生,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得知他们敬若神明的邵公,已重回故地为官,且亲口号召他们归乡,试问,谁人不动心?谁人不思归?军心岂能不乱?”
他斩钉截铁地总结道:“此计若行,臣料定,那孟晖的流民军,纵然不至于当场溃散,
也必是人心惶惶,如沙聚之塔,再无半分战意!万余人马,顷刻间化为乌有!”
石勒闻言,先是眼中精光大盛,随即又微微皱眉,迟疑道:“此计……确是好计!
只是……那邵续骨头硬如铁石,即便身陷囹圄,也绝不肯为孤写半个字。
仅凭箭射书信,无有凭据,只怕那些晋民……未必尽信啊?”
“王上勿忧!”
李晓明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此事易尔!
待书信射入敌营,再择日佯攻!
我军阵前,只需寻一醒目马车,将那邵续请上车——好生看顾!让其端坐其中,掀开车帘,就在两军阵前,走上一遭!”
他描绘着那关键一幕:“届时,营中晋民,先已得‘邵公’书信,心中半信半疑。
待亲眼看见邵公本人,身着常服,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赵军阵前,神态从容!
此情此景,铁证如山!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岂不烟消云散?归乡之念,岂不如野火燎原?”
石勒听完,猛地一拍大腿,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妙!妙极!
亏得陈卿在此,方能想出如此刁钻……咳,如此奇谋!
好!此事便交由……” 他显然已打算采纳此计,并准备安排人手。
“王上且慢!切莫被陈祖发巧言蒙蔽!”
徐光第一个跳出来,挥舞着麈尾,如同驱赶苍蝇,
他厉声打断石勒,矛头直指李晓明:“此人分明是畏敌怯战,贪生怕死!
为躲避王命,才挖空心思编出这等看似机巧、实则无用的花架子来!”
他一脸鄙夷地分析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此计侥幸成功,那孟晖部万余人马尽数散去!可那又如何?
那不过是慕容氏大军中的一支杂牌流民军!战力低下,形同鸡肋!
散去万余人,于慕容氏七万大军之根本战力,何损之有?
慕容昭、慕容仁的数万精锐轻骑,慕容翰的四五千铁甲重骑,依旧虎视眈眈!何谈‘兵不血刃’便能退敌?
此乃痴人说梦!王上万万不可轻信!”
石勒被徐光一番话说得又有些犹豫,看向李晓明。
李晓明心中暗骂徐光老狗,面上却不动声色,再次拱手,声音沉稳:“王上若觉仅退孟晖一部,尚不足以动摇慕容氏根基,
臣……还有一计!可令那宇文浩部,亦生变乱!”
他目光转向帐外,仿佛穿透营帐看到敌营:“可效前计!同样派出哨骑,向宇文浩营中射书!
而后,将那‘归顺’我大赵的段匹磾、段文鸯兄弟,也请上马车,于两军阵前,再巡游一番!”
李晓明剖析道:“宇文浩军中,多有当初段氏鲜卑的降卒!
段匹磾、段文鸯兄弟,在段部余众心中,威望犹存!
段氏族人见故主不仅未死,反而在赵营之中安然无恙,且似乎颇受礼遇,那些段部降卒,岂不心思浮动?
再者,宇文部与段部素来交好,曾联军共讨慕容廆!
如今见段部首领都已‘归顺’大赵,宇文浩心中岂能不犯嘀咕?
他麾下兵马,见此情形,即便不敢临阵倒戈,也必是斗志全无,畏首畏尾!”
“好好好!”
石勒听得心花怒放,猛地从胡床上站起,抚掌大笑:“连环攻心!妙计连环!
若能兵不血刃,退去这两三万杂牌军,慕容氏大军实力骤减,如断其左膀右臂,孤压力大减,无忧矣!陈卿真乃……”
“王上!陈祖发之谋,漏洞百出,绝不可轻信!”
程遐也按捺不住,黑着脸站了出来,山羊胡子气得直抖,指着李晓明厉声反驳:“王上明鉴!
此子畏慕容翰如虎,惧怕率军与其甲骑交锋,故弄玄虚,献此等看似新奇、实则经不起推敲的诡计!”
他语速极快,力图揭穿:“徐侍中方才所言甚是!那宇文浩、孟晖之流,不过是依附在慕容家这棵大树上的藤蔓杂草!
即便除去,于慕容氏这棵大树本身,又有何根本损伤?
蓟州城内,慕容皝、慕容昭、慕容仁三兄弟的三万多精锐轻骑仍在!
城外,慕容翰的四五千铁甲重骑,依旧是我军心腹大患!敌军主力未损,何谈‘兵不血刃’退兵?此乃滑天下之大稽!”
程遐挺直腰板,自信满满地重申:“依臣之见,唯有我先前所献‘田忌赛马’之策,
以镇南将军缠住慕容翰,主力轻骑击溃慕容皝,方是堂堂正正、万无一失的制胜之道!
王上切莫被此子花言巧语所惑!”
石勒被程遐说得又有些摇摆,砸吧了两下嘴,目光再次投向李晓明,带着询问。
李晓明心中已将程遐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得再次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抛出了他急智中的最后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