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姿挺拔，墨色锦袍上绣着金线蟠龙，彰显着尊贵与权势，正是皇帝萧景翊，而他身边立着的男子，一袭紫袍加身，勾勒出颀长身形，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慵懒与散漫，赫然是大理寺卿裴珩。
绿竹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偷偷瞥一眼沈怀昭的神色，下跪行礼，“奴婢见过陛下，见过裴大人。”
萧景翊迈步踏入屋内，视线扫过沈怀昭半露的肩头，眸色沉了沉，“听说爱妃不肯喝药？”
沈怀昭连忙起身，恭敬施礼，“臣妾见过殿下。”
“起来吧。”萧景翊站在她面前，微微蹙眉，“爱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任性？还是觉得朕会一直纵容你？”
语气冷漠，还夹杂着丝丝讽刺。
沈怀昭不明就里，水润的眸子满是迷茫与无措，“陛下，臣妾不知做了什么，惹您这般生气。”
“不想喝药？难不成是要朕亲自来喂？”
萧景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出口。
“臣妾不敢，”沈怀昭低垂着眼眸，小心翼翼的回答，“只是这药太苦，臣妾实在是难以下咽。”
话音未落，一旁的裴珩突然轻笑出声，“娘娘金枝玉叶，怕苦也是应当，臣听闻，西域进贡的冰酪甜而不腻，最适合搭配苦药，若娘娘需要的话，臣现在就命人从库房取来。”
萧景翊听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裴卿倒是对朕的爱妃颇为上心。”
“怎么？”
“也有想法？”
他带他过来，可不是让他来关心自己的女人的。
裴珩掀了掀眼皮，闲闲朝少女瞥了一眼，缓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臣为君分忧，替陛下哄美人开心，怎么倒成了过错？”
“裴珩！你还真有胆子！”
萧景翊低声中夹杂着怒气。
他盯着裴珩那张漫不经心的笑脸，心中翻涌出困惑。
昔日连朝堂议事都惜字如金的大理寺卿，何时变得如此热衷于讨好女子？
想当初，为了笼络裴珩，他欲将丞相之女宋澜赐予他为妻，却不想裴珩淡淡一句“此生不娶”，便将圣旨推了回来，还直言儿女情长非他所愿，将当时京城第一贵女的宋澜气得不轻。
可此刻，他看向沈怀昭的眼神，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变了。
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隐忍克制的裴珩。
还是说，他不顾裴明珠的死活了？
萧景翊眸色微冷。
内心莫名一阵烦躁。
沈怀昭见萧景翊脸色难看，握拳抵在唇上假装咳嗽了两声。
绿竹赶紧扶着，给她拍背顺气。
萧景翊回过神来，语气终于带上一丝关切，“怎么又咳了？”
沈怀昭抿了下唇，姿态更加柔弱可怜，“不瞒陛下，臣妾今日听闻太子妃姐姐溺于护城河，悲伤难抑，胸口好似被巨石压着，连带着药也喝不下去。”
她抬起朦胧泪眼，睫毛上还沾着细碎水光，“太子妃姐姐平素最疼臣妾，如今骤然离世，臣妾.....臣妾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说罢，又浅浅咳嗽了几声。
绿竹赶紧趁热打铁，“陛下，娘娘她自从得知这噩耗，水米未进，药也喝不下，只想着回将军府看看。”
“又怕陛下责怪，一直在殿外等着陛下。”
“被寒风一吹，怕是病情更重了.....”
“病没好不安安分分待在屋里，出来做什么？”
萧景翊忍不住低声斥责，却见沈怀昭苍白的脸颊上泪痕未干，被攥得发皱的衣袖下，手指还在轻轻颤抖。
立马就心软了。
伸手扶住她，将她搀扶到榻上，语气不自觉温柔下来，“那就先歇着，别起来折腾自己。”
沈怀昭怯生生地看了萧景翊一眼，又垂下头。
裴珩视线扫过榻上依偎的两人，看着眼前女子楚楚可怜又真挚的模样，心中却无半分动容。
不过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把戏倒是让她玩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太子妃一事，朕自会让裴卿彻查。”萧景翊沉着脸，余光瞥了眼面色无虞的裴珩，故意道，“至于爱妃，还是安心养好身子，三日后的选秀大会乃朝廷大事，关系皇家颜面与子嗣绵延，若还病殃殃的，岂不让其他新进秀女笑话？”
笑话？
沈怀昭一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笑话他纳的妃子，是一个病美人吗？
可面上却只是颤着声音说，“臣妾...臣妾知道了。”
她垂眸掩去眼底转瞬即逝的冷意，贝齿咬住下唇，眼眸中逐渐泛起泪光，盈盈如水，柔弱的姿态像极了雨中将折的梨花。
萧景翊的眼神微微一沉。
他知晓这世间女子大多娇柔，但更多的是表面上可怜无辜，背地里却心如蛇蝎，杀人不眨眼。
前朝淑妃为争宠，不惜用掺了朱砂的安胎药毒杀皇嗣，致其血崩而亡，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因宫女窥见她与侍卫私会，竟用银针挑断宫女手筋，弃于浣衣局任其自生自灭，亦如太子妃沈宜，为了得到太子独宠，竟在苏婉儿的胭脂里掺了麝香，致使她胎像不稳，最终滑胎。
后宫的每一场争斗，都藏着见不得人的算计，太子妃看似意外的溺亡，说不定也是哪个蛇蝎美人的手笔。
但她却不一样。
沈怀昭的眼眸，水润纯真，没有丝毫杂质。
她明知道自己是帝王，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却从未在他面前刻意逢迎，更不会像后宫其他女子那般，只想着争宠献媚。
难怪太子如此痴迷于她。
甚至不惜为了得到她，向他跪求赐婚。
萧景翊至今记得自己站在乾清宫台阶上俯瞰的画面，那一刻，他竟分不清太子眼中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人，还是为了什么。
原本他最讨厌柔弱的女子，沈怀昭咳嗽的娇弱模样，说话时怯生生的语气，身上的每一点都恰到好处地踩在让他讨厌的地方，可他偏偏生不出任何的厌烦之情，反而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萧景翊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晦色。
沉声道。
“去把药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