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希回眸,只看到一片空荡漆黑的通道。
前尘的事,尤其是魂魄残缺的那几世,她从未觉得还有再回忆的必要。
因为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就在刚刚因为一句称呼,好像把她带回到几百年前的时代。
江明希冷冷拧眉,她伸出手指,一团火焰点燃在空中。
无风摇曳的火光,映出她整个身影。
“荧荧。”
又是一句淡淡的呢喃。
江明希眸底多了几丝困惑,她想起那世记忆。
孑然一身的她,走进这处戏园时,年纪不过十五岁。
她忘了很多事,不记得父母在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人世。
她没有任何朋友,穿着补丁的衣服,布袋里装着她全部的家当。
那时候还没建国,各种玄学的事也都经常发生,驱鬼降魔的大师还是门好差事,很受人们尊敬。
只不过她年纪轻轻,一个姑娘家,谁也不愿意聘请这样的人来家里驱邪。
她只能把酬劳降到最低,很长一段时间,累了个半死,就为了能吃饱饭而已。
这是天道对她的磨炼,江明希都明白。
再后来贫苦人家的百姓日子也不好过,自己也吃不饱穿不暖。
她太不忍心见他们受苦,酬劳从吃饱饭,到一只馒头,再到一碗水。
她以为这辈子根本活不到二十,可以提前结束生命,却因为一个契机住进了这座远近闻名的戏园。
这座戏园,养着不少当家花旦还有各种小有名气的小生。
前些日子死了个青衣,为情自杀,因为死状难看,园子里的管事为了再突生变故,请人超度。
市面上那些出名的大师,各个明码标价,贵的令管事心疼,恰巧在街边遇到摆摊的她。
管事扫了眼,问,“会驱邪,做法事吗?”
小姑娘瘦小的身影,实在可怜,虚弱的点点头,“会的。”
管事又问,“酬金多少啊?”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给顿饭吃就行。”
管事挑了挑眉,这才注意到她过分消瘦,却十分漂亮的脸蛋。
“你叫什么?家里是遇到困难了?怎么舍得让你做这种营生?”
“荧荧,父母在我五岁时便不在了。”
戏园里不缺家境贫寒,身世坎坷的人,管事皱着眉又问。
“那么小的年纪,跟谁学的术法?不会是坑蒙拐骗的吧?”
荧荧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厚厚破损的本子,递到管事手里。
“我这些年做过的法事都详细记在这里,那位雇主都签过名的,造不了假。”
管事有些意外,随意掀开一页,上面清楚记着。
“白湖镇东阁乡小古村刘四喜。”
她惊讶抬眸,“刘四喜家里那桩凶案,是你给破的?”
荧荧点头,“那对姐妹厉鬼很凶,废了些功夫。”
“不错啊不错,看你年纪轻轻,倒是有点真本事的,我就把你收了吧,以后就跟我在戏园里住着。”
荧荧知道那些戏班子,只有镇上富贵人家过生辰,或是请客吃饭才会请他们过去唱上一场。
她曾经在外面也听过,只觉得比黄莺的声音还要好听。
住进戏园后,荧荧分到一间很小的房间,这是他们用来摆放杂物的地方。
因为管事发话了,小屋很快被腾出空,荧荧从别人那里领到了被褥,铺在小床上,摸了摸领到的其他东西。
十五年来第一次感到兴奋和愉悦。
这个地方虽然很破,也许不久的将来她会被赶出去,但对她来说也算有个避风港了。
荧荧在住进戏园的第二天,就感受到这里更加复杂的氛围。
他们每个人好像都很虚假,前一秒还能好好和你打招呼,下一秒就能翻脸骂的你狗血淋头。
她若是想要好好在这生活,就必须学会不轻易惹怒任何人。
近两天因为死人的缘故,戏园的演出也相比较少了一些。
很多赚钱的花旦影响到业绩,心情尤其的差,她们听说戏园里来了个会捉鬼的小丫头,纷纷来见她。
荧荧像是关进笼子里被人欣赏的猴子,她看着围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些人,听着她们一言一语的质问,起初还能回答两句,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驱邪的日子定在后天的农历四月二十五日。
荧荧在纸上写了需要用到的东西,管事派人去采购。
头天晚上,死去的那名花旦还是回来闹了一场。
荧荧废了不少力气才把她安顿,但她知道只是暂时的,那只女鬼怨念很重,并不是寻常手段就能把送走的。
也就在那天她认识了戏园里,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孩,他长得很漂亮,总是女孩子的装扮,告诉她叫清清。
但其实他是男孩子。
清清是死去花旦的孩子,在花旦十七岁那年不小心怀上,又不小心生下的。
听戏园里其他人说,从怀孕到生下来,清清太悄无声息了,好像是提前知道,母亲不会要他,所以偷偷生长。
那名花旦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却一直坚信爱情。
她被骗过两次,兴许吃一堑长一智被她理解为,下一次遇到的就是好人。
所以当她第三次遭受背叛时,才会那么痛苦,生出自杀的念头。
花旦死时,清清还被罚在院子里顶花盆。
在这样压抑窒息的地方生活那么多年,他也许早就忘了该怎么表达难过。
所以花旦自杀的惨状在他面前显露时,他没有哭,安静的像是无悲无喜的木偶娃娃。
这样的小孩在戏园里,没人会觉得他心硬,或者骂他狼心狗肺。
因为太多的例子在他们身边发生,早就习以为常,他们只会觉得花旦太傻,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死了也不足惜。
荧荧和他交了朋友,说是朋友并不准确,也不过因为他是花旦的儿子,荧荧有事要和他交代。
“人死后会轮回吗?”
荧荧听到清清这么问,她点点头。
“当然会的,我们每个人都是轮回而来,死后再轮回而去。”
清清,“那她下辈子应该不会做我母亲了吧。”
荧荧想了想,很诚实的告诉他,“不会,你们原本就不该有交集的。”
清清有些茫然,“是因为她不该生下,是我强行让她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