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雪落在农舍前,将结界撤回,便连忙奔进院落,原以为凌风会像往常一样,坐下屋檐下的石阶上发呆,然而此刻却全无踪影。
她又急忙奔进凌风住的那间屋子,只见凌风静静安躺在床上,一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是又见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又开始紧绷了起来。
杨清雪站在门口,一时不敢上前,少时才慢慢踱步,走到床前。只见凌风双眼紧闭,脸上十分安静。
“凌师兄——”她知道凌风听不见,但还是试着唤了一声。
杨清雪扑到床上,用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竟发现气息全无,心中顿时如坠冰窖。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又搭上了凌风的脉搏,却感受不到一丝跳动。
“凌师兄……对不起……我回来迟了……要是我早点回来……”杨清雪顿时崩溃大哭,无比自责。
此时,那些从小与凌风相识的画面,一一在她脑海中闪现,竟让她越来越心痛难忍。
突然,她呼吸越来越难受,脸上血气浮现,喷出一口鲜血。
原来,她身中三煞穷奇剧毒,尽管左肩和灵脉剧痛无比,但为了尽快赶回,所以用灵力一直压制着。此刻心神大恸,毒性骤然爆发。
杨清雪神思越发恍惚,眼前的景象也变得迷离,她突然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仿佛要坠入无边的黑暗。
当她彻底倒头睡去,凌风的手指动了一动,他感觉身上好像压着人,便摸索着触摸到了杨清雪的脸。
他此刻触感全无,根本感觉不到温热的泪水,只知是有一个人倒在了自己身上。但他越发感觉到奇怪,为何她躺了这么久都不见起来,而且自己的手在她脸上戳戳捏捏,也一动不动,难道是受了伤或者中了毒?
于是,他连忙从乾坤袋中取了一粒天香续命丹,摸索着喂入那个人的口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风又沉沉睡去,此时的他,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就算是睡着,呼吸也极其微弱,难以让人察觉到生机。
直到夜半时分,杨清雪悠悠醒转,见到凌风还是保持着原样,而自己体内的毒素好像已经完全消解,不由得十分诧异。
她望向凌风,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蓦地展颜一笑,喜道:“难道……你没死……太好了……”
她不敢耽搁,连忙脱下鞋袜,上得榻上,将凌风扶起,取出九曜回春芝,开始为凌风疗伤。
她忆起师父当初给她讲起过的救人方法,让干涸的灵脉重新焕发生机,让垂暮的老人重回年轻,本就是逆天之举,成功几率微乎其微。
但师父当时也说起过:“风雪引的逆天之力本就源于紫皇傲天诀和素心天音诀的大成功力,若是并非修炼这两门神功之人弹奏催动此曲,必将被抽去生机,灰飞烟灭。若是有修炼这其中一门功法之人单独催动,且功力未到大成,性命或许暂且无忧,但也很有可能青春不再,一步跨越暮年,我想凌风很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杨清雪当时听了心底震惊无比,脑中一直幻想着凌风老去到底是什么模样,若是自己找到他,还会认出他来吗?
当时李墨竹又接着道:“所以要想治愈风雪引侵蚀之伤,也唯有靠这两门功法相呴相济,阴阳相合,方能逆转乾坤,重塑生机。但你们目前仍有两大困境,一是你们二人都未曾把各自神功练至最高境界,无法应对两位前辈以神功十重功力谱写而出的神曲,二是凌风灵脉已毁,无法和你的素心天音诀相互感应配合,所以首先便要以能重塑灵脉的神药先将他的灵脉恢复,方能施行两大神功相辅相成的疗伤功效。”
杨清雪眉头一皱,道:“那这条件也太苛刻了!”
李墨竹凝重道:“凌风此人命格异于常人,又是比阳灵之脉更为罕见的生命之脉,有此等奇脉加持,或许真有一线生机。但机会只有一次,你要好好把握。”
杨清雪想到此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盘膝坐于凌风身后,深吸一口气,双手结印,将体内灵力运转到极致。
只见那株九曜回春芝悬浮于二人之间,散发莹莹紫光。杨清雪指尖轻轻一划,那灵草的根茎部分便被切开,化作点点金芒,顺着她的灵力,缓缓渗入凌风背心。
“啊——”凌风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呼。
重塑灵脉的过程如同万蚁噬心,几乎是将原本干涸的灵脉寸寸碾碎,再以九曜回春芝的药力重新凝出。凌风苍白的脸上瞬间冷汗直流,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杨清雪眼中噙着泪水,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敢停顿。她谨小慎微控制着灵力,将药力导入凌风受损的灵脉,一点一点地编织修复着。
这个过程持续了七天,七日之后,杨清雪终于将凌风体内所有灵脉修复完成,她以自己的灵力裹挟着凌风孱弱的灵力在灵脉中流淌,引导他体内灵力慢慢苏醒壮大。几个时辰后,她便能感受到他体内一丝若有如无的青色灵力正在流转,而整条灵脉也泛起莹润的光泽,不由得让她欣然无比。
但此刻她还不能放松,继续将九曜回春芝的花苞从茎叶处切断,置于自己掌心,只见她手中灵力聚集,花苞便化为一团氤氲紫气。接着,她手掌一推,便将紫气渡入到凌风心口。
刹那间,凌风头顶便有几绺白发开始转黑,到了第十天,头发便已全部转黑,中间的头发又开始向绿色转变,而他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不少,佝偻的身形也变得挺拔。
到了第十三日清晨,杨清雪将最后的茎叶化为药力,没入凌风周身各处灵脉,他体内积聚的灵力运行越来越快,最后在丹田处形成一个灵力旋涡。
“终于快要成功了,祖师婆婆,还有原前辈英灵在上,谢谢你们在天保佑!”杨清雪眼角溢出欣然的泪花。
到了第十五日黄昏,凌风体内灵脉不仅修复完成,灵力运转便如江河奔腾,浑厚无俦,已达当时巅峰状态,而此时,杨清雪终于力竭倒下。
她一连睡到第二天清晨,起身时见到凌风容颜已恢复如初,眉宇间那股英气也重新浮现,不由蘧然无比。
杨清雪见他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匀称,正在熟睡,便不打扰他,轻轻下床,出得院外。
她望着初升的朝阳,听着山间啁啾欢快的鸟鸣,心情就好像这拂过的山风一般畅快。她又舒展了一下因多日运功而略显僵硬的身体,回望了一下屋内,心想着凌风多日未进食,决定去镇上买些食材回来,给他补补身子,于是御剑离开。
太阳越升越高,一缕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投射在凌风的脸上,让他一阵不适,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咦,阳光……还有这种温暖的感觉……我怎么……难道我恢复了?”凌风扯下自己一根头发,竟发现已经变成了绿色,蓦地全身颤抖,泪珠滚滚而落。
“是她么?”凌风隐隐察觉到在自己即将逝去的那段时间,有一个人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时,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缓步走近小院。她神色冷然,袖中藏着一柄匕首,正是苏梦影。
“我的感应没错,是紫皇傲天诀的灵力,一定是他,这次,我一定要为师父报仇。”苏梦影步步向那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嘎吱!”
忽然,房门一开,苏梦影神色一惊,急忙将握住匕首的手藏于身后。
果然,房门口出现了凌风的身影。
凌风见到她,微微一讶,甚至还有点落寞,但很快神色便舒展开来。
苏梦影心中一时惊惧,暗道:“孙逸鸣不是说他容颜已老,形同废人么?怎么会……”
她正这样想着,却见凌风飞也似的奔到她身前,双臂一张,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啊——”苏梦影身躯一颤,心脏狂跳不止,暗道,“他这是怎么了?”
凌风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小声道:“苏姑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苏梦影一时呆住,指尖触到袖中的匕首,却在听到这句话后骤然顿住。“你……什么意思?”
凌风张了张口,他本想说:“谢谢你……谢谢你……我的生命是你给的,以后我这条命就属于你了……我以为自从芷烟死去之后,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旁人了,但在我看不到东西、听不见声音、闻不到气味,甚至触摸到东西,也难以感觉到那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我知道有一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当时好想看见她,好想听到她的声音,感受他掌间的温度,那种渴望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可是这些话对他这样一个不善表达的人来说实在难以启齿,最终只说了句:“我好想你!”
苏梦影惊诧不已,心道:“他这是在向我表白吗?如果是十年前,他对我说出这句话,我即便违抗师命,也要跟他在一起,可是……他如今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我怎么能……”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杨清雪归来,看到这一幕,手中的菜篮倏地滑落。
“啪!”
篮中新鲜的蔬果滚落一地。
她站在晨光里,素蓝的衣裙被吹得烈烈作响,眼中噙着未落的泪。
少时,她缓缓转身,木然地往前方山路走去。
那山路没入深邃的密林,也不知通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