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心中默念着,随即恭敬行礼准备离开。
然而看到吕氏、朱允炆以及朱标三人仍站在原地时,那身影显得格外刺目。
这时,朱标再次意味深长地开口:“允熥,若你对武事真有兴趣,不妨找朱政聊聊。
平时也可多与他相处,毕竟你们年纪相仿,定有许多共同话题。”
“是,父皇。”朱允熥虽疑惑,仍诚恳应下。
他对朱政并未撒谎,曾亲眼见他在校场上的英勇表现,令他钦佩不已。
只是因性格怯懦及自卑感作祟,始终不敢接近备受宠爱、地位特殊的朱政。
然而此刻,朱标的话给了他些许鼓励。
正欲转身离去,耳边又传来朱标温和的声音。
允熥,生辰岂止长寿面便够,还需添个鸡蛋方妥,莫要疏忽……父王忙完即刻陪你同食。”
“是,儿臣谨记。”
朱允熥听罢身形骤然僵硬,眼眶瞬时泛红。
他低声哽咽回应,旋即快步离开。
待朱允熥远去,室内陷入沉寂。
吕氏悄然观察朱标的神情,欲探明他今日反常的缘由。
片刻后,她察觉异样,惊呼道:“殿下,您脸颊怎会如此?”
此刻,朱标脸上的红肿已消退大半,但端详仍能察觉痕迹。
之前无人留意,如今方才发现。
“无妨。”朱标闭目轻挥,阻止吕氏靠近查看,淡然道,“适才寻父皇议事时不慎碰触,无甚要紧。”
吕氏未多思虑,点头应允。
目光微转间,随口试探道:“殿下适才所言,可是父皇今日处死李善长之事?”
“嗯?”朱标眸光微敛,瞥向吕氏,缓缓说道,“你消息倒是灵验。”
吕氏笑意盈盈道:“殿下取笑,妾身久居内廷,哪来这般灵敏消息!不过是宫中流传,说麟儿年幼便得父皇倚重,统率大军出征海外,此等殊荣实属罕见。
传闻愈发具体,连韩国公之死亦与麟儿相关。”
朱标默然片刻,似有深意地注视吕氏,却未再言语。
吕氏不经意地瞥了朱标一眼,试探性地询问:“殿下,照这样看来,您说的或许是真的。
太爷对这个私生子确实宠爱至极。”
朱标听后,微微眯眼,语气平淡回应:“是啊,太爷待他十分偏爱,连我都羡慕不已……”
吕氏心中一喜,认为朱樉的身份已无需怀疑。
但即便他是朱家的小儿子又如何?不过是个出身低贱、身份尴尬的私生子罢了。
等太爷离世,他的风光自然会消散,构不成任何威胁。
况且从朱标的语气来看,他对这个弟弟似乎也不满,只是碍于太爷的情面才忍住未发作。
这样一来,吕氏越发安心。
只要朱标稳坐太子之位,将来登基为帝,这对母子便能拨云见日。
她多年来在后宫的小心翼翼、提心吊胆,总算有了盼头。
一旁的朱允炆听着两人的谈话,脸上露出愤恨之色,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人,竟然能进入权力中枢,不仅占据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还统率着大明军队。
即便此人有些才能,可如此年轻,毫无战场经验,又懂什么领军作战?稍有差池,很可能全军覆没,实在扰乱朝纲。
看来皇祖父果然老迈昏庸!
他此刻只盼朱政此次出海远征,能像前元一样遭遇天灾,全军覆没,甚至葬身大海或战败身亡,再也不要回来。
就在朱允炆暗中咒骂时,朱标忽然若有所思地望向他,淡淡问道:“允炆,你觉得朱政领兵攻打倭国如何?”
朱允炆一怔,抬头看见朱标那不怒自威的眼神,心中顿时慌乱起来,脱口而出:“儿臣以为,朱政年岁尚轻,未曾经历战事,毫无经验,恐怕不过是赵括那样的纸上谈兵之人。
朝中大臣不也大多如此认为?”
朱标听后并未表态,只是点点头,随即又问:“你不希望他取胜?”
朱允炆刚要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妥,连忙改口:“并非如此!儿臣只是觉得此事太过仓促,恐怕有所疏漏。
儿臣自然希望朱政能凯旋,否则若是失败,岂不是耗损大明国力?儿臣身为嫡长孙,怎会不为大明着想?”
朱标听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沉默良久,只是静静地看着紧张不安的朱允炆,眼神平静却带着压迫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朱允炆愈发不安,几乎想要避开目光时,朱标却突然沉声问道:“你恨朱政吗?”
当然恨!
朱允炆内心深处脱口而出,他巴不得朱政立刻死去!
然而,他并非愚钝之人,这种话怎能随意出口。
况且,他始终努力表现出仁爱孝顺、温和善良,处处模仿朱标。
在不清楚朱标真实想法时,更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感受。
于是,他急忙违心地摇头否认:
“儿臣并不恨他……虽有过节,可……”
话未说完,就见朱标脸色骤然阴沉,气势令人胆寒。
他的目光如利刃般锋利,紧紧盯着朱允炆。
一字一句厉声质问道:
“孤想知道真相,作为父亲,只希望听到儿子的真心话。
若你欺骗于我,我会非常失望。”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不恨朱政吗?”
朱允炆如何承受得住朱标这般压迫?
从未见过父王如此严厉的模样,让他一时手足无措。
他下意识地想转头看向吕氏寻求帮助。
吕氏同样心急,想提醒朱允炆不要触碰朱标的底线。
但朱标一直注视着朱允炆,根本不容她插话。
再次怒喝道:
“莫要看向你母妃,如实作答即可。
只要是你的心里话,孤绝不会责怪!”
声音如雷贯耳,吓得朱允炆浑身一震。
在朱标凌厉的眼神逼迫下,他慌乱至极,头脑一片混乱,本能地回答道:
“儿臣确实痛恨朱政!”
“他先前以下犯上,在众人面前对我拳打脚踢,使我颜面扫地。
如今,又抢走了我心仪的徐妙锦,简直如同夺妻之恨……”
说到此处,朱允炆内心的怨恨再也压抑不住,如洪水般奔涌而出。
他毫无保留,将满腔怒火倾泻而出。
“这些羞辱、欺凌,甚至是对我的践踏,难道我不该恨他吗?难道要我感恩戴德不成?”
朱标听后,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但心中却深深叹息。
他对朱允炆的表现极为失望。
并非因朱允炆对朱政有怨恨,这点他早有预料。
两人间的恩怨他也清楚,可以理解。
令他失望的是朱允炆的应对失措,面对压力时无法坚守立场。
若能忍耐怒火,即便心存杀意仍坚决否认,这样的城府也算得上深沉。
然而仅是一次质问,便使他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第一反应竟然是下意识看向吕氏,寻求庇护,毫无主见,缺乏担当,更无坚韧之心。
如何能肩负重任?
更何况,他言语间充满对朱政的轻蔑与傲慢,性格敏感、固执又偏激。
自视甚高,无法承受任何挫折。
若仅止于此,倒也罢了。
偏偏,他又缺乏与这份傲慢相称的实力。
朱标在太祖对朱允炆、朱允熥以及朱政的考察中,早已觉察到这一点。
此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正如父皇所说,眼高手低又固执己见,这是致命的缺陷,也是招致灾祸的根源啊!
以此推论,若真把江山托付给他,恐怕还不如交给朱允熥明智。
毕竟朱允熥虽软弱无主见,至少可以确保不轻举妄动,墨守成规或许会让大明停滞不前,却也不至于彻底崩溃。
而朱允炆呢?照目前的情况看,连守住基业都困难重重,甚至可能将大明搞得一塌糊涂,甚至不及隋炀帝那样短命的王朝。
想到这里,朱标不禁暗自摇头,对朱允炆已彻底失望。
或许父皇的选择才是正确的,犹豫不决只会带来更多麻烦。
然而,表面上他依然镇定自若,没有流露半分情绪,也未对朱允炆的话作出评价,只是目光骤然变得锐利,继续追问:
“再问你,若你继承大统后,该如何对待朱政?他是父皇血脉,也算是你的至亲。
按年纪算,就跟你的弟弟一样。
到时候,你会怎么处置?”
听到这番话,朱允炆顿时迷茫了,呆立当场,整个人都蒙了,完全不知道如何作答。
若说要善待朱政,可他刚才明明表达了对朱政的怨恨。
朱标看着眼前的局面,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若直白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直言恨不得除掉朱政,这不仅显得不智,更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朱标深知,以朱元璋对家族血脉的重视,一旦得知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天接连不断的难题已经让朱允炆心烦意乱,每每遇到困境,他总是习惯性地向吕氏寻求帮助。
此刻,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吕氏,眼中满是期待。
然而,朱标却感到深深的失望。
他早已洞悉朱允炆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如果有一天朱允炆真的坐上了皇位,即便知道朱政是自己的亲弟弟,恐怕也难以容忍他的存在。
到那时,兄弟间的争斗或许会比历史上曹丕对曹植的残酷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这里,朱标突然意识到,与其让朱允炆继承大统,不如将皇位传给朱政。
这样或许能让朱允炆及其兄长朱允熥从此安享余生。
朱标陷入深思,内心逐渐倾向这个决定。
这次,他没有阻止朱允炆继续求助吕氏。
而吕氏趁机拼命向朱允炆摇头,试图传递某种信息。
朱允炆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随即诚恳地说道:“父王请放心,虽然我与朱政之间曾有过摩擦,但我对他并无深仇大恨。
我们终究是一家人!父王平日教导我要仁爱孝顺,对长辈恭敬,对兄弟和睦友爱,对其他亲人也要宽容大度。
这是我作为父王嫡长子应当做到的。”
所以,儿臣即便与朱政有些许恩怨,也绝不会为难他!”话语间尽显大气,彰显胸襟广阔,真乃君子风范。
然而,朱标心中早已明了,怎会被这虚伪之言所惑。
听罢,朱标沉默片刻,未作评价,只是暗暗叹息,敷衍道:“你能如此,孤甚感欣慰……”
话锋一转,朱标语气严肃,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朱允炆,语重心长地说,
“记住你刚才的话,待人要仁厚,对亲人要宽容。
无论发生何事,可有不满,可存怨气,但切勿真生仇恨,更不可伤害他人,明白吗?否则,孤断不会轻饶于你!”
“是,儿臣谨记,父王请安心!”
朱允炆毫无顾虑地点点头。
“行了,你们退下吧,孤想独处片刻。”
朱标面无表情,挥手示意。
但吕氏仍心存疑虑,不知朱允炆的回答是否妥当,特别是朱允炆直言对朱政有怨恨,是否会惹朱标不满。
见朱标神色莫测,她犹豫片刻,勉强一笑,为朱允炆解释道:
“殿下,允炆这孩子素来仁慈,刚才那话不过是孩童间的小小怨怼罢了。”
时间久了,自会释怀,您莫要多心。”朱标听罢,眉梢微扬,目光略带审视地端详吕氏片刻。
忽而,他唇角浮现一抹熟悉的温和笑意,颔首道:“你言之有理,孤皆明了,亦深知允炆本性。
无需挂怀,安心便是。”
吕氏闻言,凝视着眼前恢复平静的朱标,终于释然,缓缓舒了口气。
行礼后,她领着朱允炆离开。
待二人远去,朱标的笑意瞬间隐没。
他倚坐在椅中,神情晦涩难辨,眸光深邃。
眉间偶现纠结,似在沉思某个重大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