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提及的避讳、舐犊情深等说法,在众人看来不过是掩饰罢了。
明眼人一眼便知,朱政不过是个身份敏感的私生子而已。
既然朱标如此笃定朱政不会威胁太子之位,那定是掌握了什么关键信息,才敢如此断言。
如此说来,李善长被杀或许并非因为触犯禁忌,而是因李鸾刺杀朱政之事触怒了皇帝,皇帝借此机会替自己的隐秘骨肉出气。
众人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纷纷附和表示理解。
朱标稍作沉吟,提醒众人接下来朱政领军东征一事关乎重大,务必全力配合。
他还强调,今后不得再与朱政为难,京营诸将必须对其恭敬听命。
若违此令,不仅先皇不会放过,他自己也不会轻饶。
此话一出,蓝玉、傅友德、王弼等淮西将领面露疑惑。
他们不解朱标为何突然要求对朱政绝对服从,一时难以理解其中深意。
上位者对朱政的器重已属寻常,然而连太子朱标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实在令人费解。
除朱标外,其他藩王、皇子乃至皇孙,又有谁值得他们如此礼遇?就连长期扶持的朱允熥,似乎也没这般殊荣,至于朱允炆就更不必提了。
众人虽疑惑,但面对朱标坚毅的目光,也只能压下疑问,齐声承诺:“太子殿下放心,我等唯命是从,绝无懈怠!”朱标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好了,孤累了,退下吧。
日后谨守职责,行事谨慎,自能安枕无忧。
切记孤方才的话!”“遵命,告退!”
蓝玉、傅友德等淮西将领恭敬回应,随即离开。
待众人散去,朱标靠在椅背上闭目思索。
尽管暂时安抚了他们,但朱政的真实身份终将曝光。
到那时,这些支持朱允熥的将领该如何安置?朱元璋心意已决,非朱政继位不可。
若真如此,朱标担心朱元璋必会清算旧部,清洗反对势力。
其中不愿追随朱政的人,恐怕难逃厄运,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想到此,朱标不禁眉头紧锁。
蓝玉等人皆为大明栋梁,功臣也,对己忠诚无二,实不忍加害。
然欲使彼等弃允熥而投效朱政,谈何容易?
更令标忧心者,允炆、允熥、朱政三人关系如何处之。
标所求者,不过一家和睦,兄友弟恭,莫起争端,至少似标与樉、棡、棣般。
然现况允熥尚可,允炆与朱政间仇怨极深,恐难化解。
皇位在前,允炆看似有望,岂会轻易放弃?且二人宿怨已久,愈演愈烈。
标不得不承认,纵观三子,允炆、允熥、朱政,无论才德,朱政实为最佳储君人选。
标心中亦明此理,唯对其性情,尚欠深入了解。
难以确知朱政登基后待允炆与允熥态度如何。
思至此,标暗下决心,无论作为父或储君,均需与朱政深谈。
届时,若真定朱政为太孙,须早作安排,助其顺利继位,更要尽力防争储之事发生,以免兄弟阋墙。
念及此,标无奈长叹一声,满心忧虑。
\"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说罢,轻轻闭上双眼,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吕氏的声音:\"殿下……殿下……\"
听到呼唤,朱标才回过神来。
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何时吕氏和朱允炆已站在面前。
朱标先是惊讶,随即目光一沉,静静盯着吕氏。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着,内心五味杂陈。
在朱标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吕氏莫名感到紧张,仿佛眼前的朱标变得陌生起来。
她神色微变,咽了咽口水,问:\"殿…殿下,您为何这般看我?\"
\"无事。
\"朱标眼神稍闪,随即恢复平静,未作解释,只淡然问道:\"何事带允炆前来?可是有要事?\"
见朱标恢复常态,吕氏略感安心,忙笑着答道:\"允炆近日遵从您的教诲,勤学苦读,闭门反思。
如今意识到先前行为失当,特来向您认错。
\"
说完,她转向朱允炆,使了个眼色。
朱允炆立即领会,连忙跪下行礼,诚恳说道:\"父王明鉴,孩儿知错了。
不该沉迷儿女私情,更不该对皇祖父无礼。
请父王放心,孩儿定当修身养性,努力读书。
\"
专心治理国家,学有所成,为父王和皇爷爷分忧。”朱标听后仔细审视朱允炆,虽未明确表态,仅轻点下颌:“你能如此想,孤心甚安。”
吕氏忙附和道:“殿下,允炆一直聪明懂事,性情仁厚。
之前所言不过是少年冲动,并非本意。”她竭力为朱允炆辩解,朱标却沉默以对,只专注地看着吕氏温柔的模样。
朱标想起太祖对吕氏的评价,目光复杂。
从前他对吕氏的行为并未多疑,但如今心中已有芥蒂。
为何她总提及朱允炆,而对朱允熥绝口不提?每次探望也只带朱允炆同行,甚至阻碍他人与朱允熥会面。
思及此,朱标眉头微蹙,忽然出声打断吕氏:“允熥在哪?”
吕氏听完后,笑意戛然而止,神情略显不自在。
但随即恢复镇定,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轻叹道:“允熥这孩子顽皮,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今日也没去听讲……”
说着,她急忙劝慰:“殿下莫要动怒,允熥身子弱,学业繁重,或许一时疲倦,休息也是正常的。
还请殿下莫要责备他。”
“哦?”朱标点头,稍作沉吟。
忽然,他提高嗓门唤入一名太监,下令道:“去把允熥带来见孤!”
话落,吕氏脸色骤变。
未曾想朱标今日这般反常,往常类似情况,不过是训斥几句罢了,从未质疑过她的话。
如今,他竟起了找朱允熥当面对质的心思?
想到这里,吕氏内心慌乱不已,却强压情绪,表面保持平静,丝毫不露痕迹。
同时,脑海中迅速思索应对之策。
书房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朱标面色冷峻,静待结果。
吕氏虽努力维持微笑,却难掩僵硬,偶尔偷瞄朱标,却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
朱允炆则一脸迷茫,只能默默等待。
片刻后,脚步声渐近,众人屏息聆听。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朱允熥身形略显单薄,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孩儿拜见父王。”
“免礼。”
朱标轻轻点头后,毫不拖泥带水地问道:
“为何今日未去听先生讲学?”
朱允熥愣了一下,随即一脸无辜地回答:
“父王明鉴,今日无人告知孩儿要上课。
我以为是黄师傅在翰林院有事,未能前来。”
话音刚落,朱标脸色骤变,目光冷冽地扫向吕氏。
吕氏被朱标的眼神盯得心中发慌,但很快恢复镇定,急切地辩解道:
“或许是下人疏忽,这些奴才实在令人头疼。
臣妾平日对他们过于宽容,导致这般懒散,竟连提醒主子课业之事都忘记了,这是臣妾失职。
请父王宽恕,臣妾定会严惩他们。”
吕氏言辞简洁,迅速将责任推脱干净,接着转向朱允熥,不动声色地补了一句:
“允熥啊,平时上课时间都是固定的,即便没人通知,你也应该主动去查看才是。”
朱允熥欲言又止,正想开口时,吕氏已经转身,带着笑意看向朱标,忐忑地观察他的表情。
朱标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对吕氏的说法既未完全相信,也未彻底否定,只是继续盯着朱允熥问道:
“你母妃所言,你有何说法?若无人告知,你自己为何不去确认?”
又或者你压根就不喜欢读书?
不如借此机会出去尽情玩耍了吧?
说,去哪儿了?
朱标原本心情就糟糕,此刻话语中更夹杂着几分怒气。
阴沉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
朱允熥本就胆小怕事,此刻更是吓得低下头,缩起肩膀。
见状,他不敢多言,赶紧解释道:
“儿臣什么都没做,也没去玩耍。
只是今日是儿臣的生辰,母亲还在世时……”
说到这里,声音略显迟疑。
随后眼眶微红,鼓起勇气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委屈:
“母亲在世时,每逢儿臣生辰,都会煮一碗长寿面。
所以儿臣刚才想起母亲,便去御膳房,请他们帮儿臣煮一碗面……”
话音刚落,朱标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神情顿时动容。
他突然忆起已故的常氏!
那是父亲为他订下的原配妻子,从小一起长大,相守多年。
她温柔贤惠,从不倚仗家族地位而骄傲放纵,
始终勤俭孝顺,深受朱标敬重,亦受祖父和祖母喜爱,却不幸早逝。
想到这里,朱标心中一阵刺痛。
再看向朱允熥,满是愧疚。
今日他得知朱政的真实身份,已感自责;
此刻又发现,连身边的孩子生日都忘记了!
他对不起常氏啊!
他这个父亲,做得实在太差劲了。
朱标默默责备自己。
顷刻间,他怒火中烧,面色铁青。
多年来,他全心投入国事,后宫事务皆交由吕氏打理。
他本以为吕氏尽职尽责,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大错特错!
连允熥的生辰都不知,这便是所谓的照料?
更令人愤慨的是,吕氏可能有意隐瞒允熥去上课的事!
朱标回忆起父亲曾说的话,怀疑允熥的愚钝实为吕氏刻意为之。
他虽不愿承认,但眼前的事实令他不得不质疑。
吕氏听后,脸色骤变。
面对朱标的冷脸,她迅速装出愧疚之态,伏地哭诉:
“臣妾失职,忘却今日是允熥生辰。
未尽好母亲之责,请殿下责罚,臣妾绝无怨言!”
泪流满面的她转向允熥,语气带着埋怨:
“你这孩子,如此重要的日子,我一时疏忽,你怎不提醒我?莫非这些年我对你不妥,让你疏远于我?”
允熥一时语塞。
朱允熥愣在当场,竟不知如何回应。
片刻后,他刚要开口,却被朱标打断:“别哭了。”
朱标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怒火。
毕竟这只是他的猜测,并无确凿证据,他不能对吕氏妄加指责。
况且此时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如今得到的结果已足够让他确认不少疑惑。
这便足矣!
朱标平静地看着抽泣的吕氏,装作毫不在意,说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不过是小误会罢了,何必放在心上?快起来吧。”
吕氏听罢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的表现成功蒙混过关,没有引起朱标的怀疑。
她忙起身,含泪谢恩。
朱标摆摆手不再理会,转向朱允熥,语气温和地道:“是我的错,错怪你了,连你的生辰都忘了!对不起,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告诉我,我都答应你。”
朱允熥惊讶地抬头,看向朱标。
他本以为会挨骂,却没想到父亲不仅没有责备,反而用如此歉意的语气询问他的愿望。
这令他心头一暖,先前的委屈也消减了几分。
在朱标鼓励的眼神下,朱允熥……
朱允熥略作迟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
“父王,孩儿想求一柄火铳。”
“火铳?”朱标颇感意外,好奇地追问,“你为何要火铳?”
朱允熥低头片刻,坦然答道:“之前演练时,孩儿见朱政指挥若定,三军随行,英姿勃发,心中激动不已。
孩儿十分仰慕,希望能像朱政一般,日后领兵打仗,替父王分忧,为大明效力。”
说到这里,他语调稍停,脸颊泛起一丝赧色,却仍坚持继续道:“只是孩儿深知自己远不及朱政的能力。
于是想着能否在别处多下些功夫。
火铳作为国家利器,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自身不足。
加之孩儿对此亦颇感兴趣,因此想要深入钻研一番。
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算为大明尽一份绵薄之力……”
话音刚落,旁边朱允炆顿时冷笑出声。
研究火铳?这等粗鄙之事竟也值得涉足?身为皇室贵胄、太子嫡子,居然放低身段去做这种事,实在有损皇家体面!这般玩物丧志,简直就是朽木难雕!
吕氏却笑意盈盈,心中暗喜。
朱允熥表现得越不堪,就越显得其无能,这无疑加深了朱标对他的偏见。
而这对朱允炆而言,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吕氏一直致力于此,此刻见朱标未有责备之意,更觉安心。
然而,实际情况却与吕氏的期待背道而驰。
朱标虽略有沉吟,却并无太多失望或不满。
朱允熥本是朱标寄予厚望之人,他曾在这兄弟间犹豫谁更适合继承大统。
然而今日得知朱政身份后,又反思自身对朱允熥的态度,朱标的内心已悄然转变。
或许让朱允熥远离权力中心并非坏事,做个平凡人,无争无斗的生活,岂非更好?这般安排,或许正是朱允熥最好的出路。
想到这里,朱标坚定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好,孤答应你。”
朱允熥本以为会遭斥责,却得到意外的回应,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直至缓过神来,激动地叩谢。
一旁的吕氏和朱允炆也是一脸错愕,吕氏隐隐觉得今日的朱标格外不同,莫非是因朱允熥生辰而格外宽容?
自然,唯有这般缘由,方能说得通。
“此乃孤之令符,你持它前往兵械局,告知他们是孤的旨意,挑选一把上等火铳给你。”
朱标从袖中取出一块金牌递给朱允熥,叮嘱道:
“不过,火铳这物极危险,稍有不慎便可能炸膛。
你若只是玩玩倒也无妨,切莫随意放置,以免伤到自己。”
“儿臣明白,父王尽可宽心。”
朱允熥接过金牌,忙点头答应。
心中满是欢喜,又夹杂着些许少有的轻松畅快。
其实,朱允熥对火铳本就颇感兴趣。
但除此之外,他还另有盘算。
近日,他的亲舅舅郑国公常茂入宫探望,言语间着实令他胆战心惊。
诸如劝他投身军旅方有出息,以及提醒他须防备吕氏母子之类的话。
甚至涉及更多禁忌之事。
朱允熥听得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他不知该不该听舅舅的建议。
吕氏母子占据太子之位多年,朱允熥心中积怨甚深。
自幼丧父的朱雄英死后,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朱允炆仅是庶出,依靠吕氏才得以继位。
朱允熥虽对父亲有所不满,却深知自己远逊于朱允炆,更无力抗衡吕氏。
他唯有隐忍,默默等待时机。
起初,他已打消诸多不切实际的念头。
只盼熬过几年,将来能被分封外地,远离东宫。
如此,便可摆脱吕氏母子的压制,自由自在地施展抱负。
即便日后不再返京,也在所不惜。
可常茂的话,让他稍有触动。
或许他说得对,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于是今日,他破天荒地向朱标提出一个请求,表明将来想领军作战、为大明效力的心愿。
这不仅是听从常茂的建议,更是真心希望展现自己的能力,让朱标认可他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