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里,既不见恐惧之色,也没有对周遭事物的好奇,那双眼眸宛如初生婴儿般,透着一片空白,纯粹得只剩下懵懂的困惑。
“呃…”他尝试着发出声音,可喉咙干渴得好似砂纸相互摩擦,发出的嗓音沙哑而微弱,“你…是谁?”紧接着,又带着一丝茫然问道,“这…是哪里?”
阿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扑到草铺旁,惊喜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你醒了!真的醒了!太好了!我叫阿素!这里是黑礁村!是我和爷爷在海边发现了你!你当时被冻在一块特别大的冰里,心口还…还插着这个!”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用手指向他的心口。
男子顺着她纤细的手指,动作略显迟缓地低下头。
当目光触及那半截温润的白玉步摇时,他微微一怔。
只见它深深嵌入皮肉之中,仿佛与骨肉已然长为一体。
奇怪的是,他竟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楚,反而有一种奇异且难以言表的安宁感,从心口处缓缓扩散开来,仿佛那半截玉步摇,是他漂泊无依的灵魂在茫茫世间唯一的依靠,是能够稳住心神的锚点。
他努力想要回想些什么,然而脑海却像是被一层浓厚的迷雾彻底封锁,空空如也,只有令人窒息的虚无充斥其中。
“冰…玉…”他喃喃自语,眉头因竭力思索而微微皱起,眼神中的迷茫如同化不开的浓重墨色,“我…我是谁?”
海伯被阿素的动静从睡梦中唤醒,披上那件破旧的褂子,缓缓走了过来。
看到男子苏醒,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可更多的却是凝重之色。
海伯仔细地为男子检查脉象(那脉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又查看了他的瞳孔,随后目光落在那奇异的白玉步摇上,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孩子,你这身子骨啊…被冰冻得太深太久,神魂怕是遭受了严重的创伤,以至于把过去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真是可怜呐…”
他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落在男子单薄的肩膀上,缓缓说道,“既然是在黑礁滩遇见的你,又带着这半截玉…”
海伯微微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黑礁滩可不是个吉利的地方,能在那儿捡回一条命,实在不容易。这玉一直护着你的心脉,想必与你有着莫大的缘分。要不,就叫你‘怀玉’吧。怀玉,怀玉,带着这块玉,在这黑礁滩头,慢慢把丢掉的性命捡回来,也把过去的记忆…一点点找回来。”
“怀玉…”男子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音节在舌尖滚动,可心中却没有泛起丝毫波澜。
他点了点头,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就这样接受了这个全新的身份,也接受了这片陌生、贫瘠,且弥漫着咸涩海风气息的海岸。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将他紧紧包裹,身体里仿佛被掏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修士应有的“气感”,就好像从未拥有过力量一般。
唯有心口那步摇持续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暖流,宛如黑暗中闪烁的一点萤火,证明着他并非完全虚无地存在于这世间。
黑礁村的时光,在贫瘠与周而复始中缓缓流淌。
怀玉的身体,恰似一块被冰冻后又慢慢解冻浸润的礁石,在海伯精心熬制的草药、阿素省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稀薄灵食,以及心口步摇那神秘暖流的共同滋养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逐渐恢复着。
最初的那几天,他甚至连坐起身来都异常困难,每一个动作都需要阿素在旁搀扶。
平日里,他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望着石屋外铅灰色的海面,眼神空洞,仿佛在那片无垠的海面上,能找到自己失落的过去。
阿素,成为了怀玉与这个陌生世界最初的连接。
她正值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因常年的辛勤劳作而显得瘦削却结实。
她的皮肤带着海边人特有的粗糙与微黑,然而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犹如未被尘世污染的澄澈海水,其中充满了尚未被艰苦生活完全磨灭的好奇与坚韧。
照顾怀玉的大部分工作都落在了她的肩上,她总是耐心十足地教怀玉认识村里的一切:味道苦涩的铁线藻、带着腥咸气息的海盐、修补渔网用的粗硬麻线、当作碗来使用的海螺壳,以及用来铺床的晒干的巨大海草叶。
她说话时带着海边人特有的爽利,还夹杂着一点点口音,那声音就像跳跃的海浪,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喏,怀玉哥,这是‘鬼爪藤’,专门长在背阴的礁缝里,它的汁液能止血,就是味道冲得很!”阿素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株扭曲的暗绿色藤蔓递到怀玉手中。
“小心脚下!这片礁石特别滑,上次大壮叔就在这儿摔了个大跟头,还磕掉了半颗门牙呢!”
“今天的‘灵米粥’煮得稠了些!爷爷把他那份匀给你了,快趁热喝!”
怀玉学习的速度很快。
他那双或许曾经掌控过乾坤、挥洒自如的手,如今虽然生涩,但在学习这些最底层的生存技能时,却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精准。
他的力气也在慢慢恢复,尽管体内依旧空空荡荡,感受不到一丝修士该有的“气感”,但仅凭肉身的力量,他已经能够轻松搬动阿素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抬起的礁石。
他帮阿素修补被暗礁刮破的渔网,手指灵活地翻飞间,打出的绳结比村里技艺最为精湛的老渔夫还要牢固精巧。
他跟着村民们下海采珠,能潜入冰冷刺骨的海水深处,闭气的时间之长,让那些经验丰富的渔汉们都不禁咋舌,而且他总能从最隐蔽的牡蛎壳里掏出成色最佳的珍珠。
黑礁村的村民们,皆是朴实善良之人。
对于这个被阿素和海伯从“死人冰”里救回来的“怪人”,他们一开始怀着敬畏与疏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