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场大火。
烈火焚身,灵魂却困在躯壳中无法解脱,更无法苏醒。
皮肉被灼烧,血泪被蒸发,无处逃,无法逃。
“晏熹——”
是谁?
一个清俊的少年郎裹挟着春雨闯进这场大火里,一把牵住她的手。
“怎么不叫我来?要是再摔了可怎么办?”
少年约莫十一二岁,一张脸虽然稚嫩,却已经显现出长大后俊美的轮廓。
盈珠懵懵懂懂,还没弄明白他为何能闯入火场不受影响,就发现周遭大火早已退去,变成了三月初春的桃林。
她听见她很有些骄傲地回答:“我这不是在等你吗?危险的事情一次就够了,我才不会犯傻第二次。”
少年笑了:“好好好,你最聪明。但我可都看见了,我要是不来,你可就爬上去了。”
三月春光烂漫,年幼的傅晏熹气鼓鼓地嘟起嘴:“竟云哥哥,你一点都不知道配合我。”
少年江竟云笑得更开怀了,他情不自禁去捏小晏熹的脸颊肉,嘴上哄着:“好啦,对不起,是我错了。”
脚下被春雨浸润过有些泥泞的土地不知何时变成了沁凉的池水。
五岁的傅晏熹抱着栏杆,将自己的双脚浸在清凉的池水里晃晃悠悠。
绿豆冰糕啃了一半,被身旁的江竟云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竟云哥哥,若淳的病好些了吗?还吃苦苦的药吗?”
江竟云咬了一口冰糕,摇摇头:“还没呢,她偷吃我的冰酥烙,又咳嗽了。”
傅晏熹“啊”了一声,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天气太热了,她又病着,真可怜。”
凉爽的夏风顺着湖面吹拂而来,好像身上的灼烧感都退去了一些。
眨眼间,天上又飘起鹅毛大雪。
穿着红斗篷的小姑娘倚在门边,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心疼地皱起眉头。
“没关系,我会给你挑一个最漂亮的灯笼的,还有若淳!”
“你等着我哦,等我把漂亮灯笼给你送过来!”
少年笑着颔首,目送小姑娘在鹅毛大雪里回到自家马车上。
大雪纷飞,很快就模糊了少年倚门回望的身影。
“盈珠——”
“郡主——”
“盈儿……”
盈珠睁开眼睛,视线渐渐聚焦在熟悉的绣着玉兰花的帐顶,角落里却忽然探进来一张满是担忧关切的脸。
“盈珠?你醒了。”
江竟云悬在喉口数日的心将将回落一些,就见床上脸色苍白的人儿愣愣地望着他,眼眶很快就红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他慌了,正要起身去唤大夫,手腕却被人拽住。
“我是不是,还欠你一盏最漂亮的灯笼?”
江竟云僵住身形,不可置信地回望:“盈珠?”
“你都想起来了?”
盈珠轻轻颔首:“对不起啊,竟云哥哥,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江竟云的眼眶倏地红了,他侧过脸去,深呼吸数次,扬声吩咐人唤了大夫,方才重新坐回床边。
“不是你的错,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怎么能怪她呢?
若是他没有生病,和她一道去灯会,她就不会被拐。
若他能早些寻到她,她就不会沦落青楼,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若他能早些查出萧晟的不对劲,那么那日的事就不会发生,盈珠也不会受伤。
盈珠出事后,杏春堂的孙佩兰是日夜守在郡主府的。
她一醒,原本沉寂的郡主府迅速活泛了起来。
玉蕊和碧琼跟随孙佩兰一道进入房内,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孙佩兰的脸色。
“如何?”
“怎么样?”
孙佩兰眉头一松:“不曾伤及根本,多调养些时日便好了。”
玉蕊大松一口气,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盈珠看着碧琼同样苍白的脸色,不赞同地皱起眉:“你也受伤了,怎么不去休息?”
碧琼精神气瞧着倒是很好:“奴婢想看着郡主平安无事。”
“郡主——”
她忽地跪下来,满眼愧疚自责:“都是奴婢无能,不能护郡主周全……”
“快起来。”
盈珠一个眼神,玉蕊立马不由分说地将碧琼扶了起来。
“当时危难之际,我知晓你已经尽力了,你不用将过错都揽在你一人身上。”
江竟云搀着她坐起身,她伸出手去,握住碧琼的手。
“不要自责,我这不是没事吗?”
碧琼颤抖着将她的手握紧,眼泪却流得愈发汹涌。
“好了,看你脸色白的,快回去歇下吧,时辰不早了。”
碧琼点点头,盈珠又道:“将伤养好了再回来。”
“还有你,别哭了。”
她看向玉蕊泪流满面的小脸,随手拭去她眼尾的晶莹。
“哭得我好像真要没了一样。”
玉蕊神情一肃,忙呸呸两下:“胡说!郡主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盈珠又笑了。
虽然身上的伤依旧很痛,可她看着玉蕊、江竟云、碧琼还有孙佩兰,全都是真心待她好,关心她安危的人。
便觉得心里安稳极了。
碧琼和孙佩兰离开后,玉蕊守在外间睡下。
其实已经过了三更天了,但盈珠睡了好几日,精神得很,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萧晟的下场。
还有玄玉真人,她可有事?
“陛下已经将他软禁在皇子府里了。”
江竟云道:“贤贵妃这几日一直都跪在紫宸殿外,但陛下始终没有松口。”
“四皇子一党如今人人自危,还有人觉得陛下只有这么一个还算聪慧的皇子,必不会要他性命,但其实陛下这些时日只是在查他的底。”
单在皇城根下豢养私兵一事,就足够陛下判萧晟死刑了。
但就连江竟云也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将玄玉真人也牵扯了进来。
玄玉真人回京的路上虽然不曾遇袭,但确实是被意外绊住了脚。
萧晟知道皇帝重视这个养母,却又知道得没那么透彻,他想着他不过是拖延一会儿她回京的路程而已。
却不知在皇帝眼里,他敢将主意打在玄玉真人身上,就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真人下午刚走,说好了明日再来看你的。”
江竟云按着盈珠重新躺回去:“不困也闭上眼睛休息,难道明日真人来,你想叫她再担心?”
盈珠还要说话,江竟云就道:“睡吧,我守着你。”
于是盈珠闭上眼睛,当真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