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整个空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唯有茶香袅袅，萦绕在三人之间。
姜翁握着那粗糙木杖的老手先是微微一紧，随后松开。
此时的他才恍然，看来叶白早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双平日浑浊的眼眸此刻已清明如潭，倒映着叶白平静无波的脸庞，以及旁边红尘仙那略带好奇目光。
沉默片刻后，
姜翁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起眼帘，坦然迎向叶白，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古老的肃穆，道：
“此命，非源于当世任何一人一宗，乃是奉道祖……遗留之预言。”
“道祖预言？”
红尘仙眉头微挑，伞沿下流转的目光露出一丝讶异。
“正是。”
姜翁颔首，神色无比郑重，道：
“道祖陨落前，曾以无上道衍推演万古，留下数则关乎仙界存续、大道变迁的预言。其中一则便提及，混沌源核重现之日，亦是禁忌降临、变数横生之时。
预言昭示，需有‘守局人’于此紫垒故地，静观其变，记录‘禁忌’之轨迹，维系棋局不崩。”
说着，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叶白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接着道：
“老朽不才，蒙道祖点化，受托于此，便是这‘守局人’。观察上仙，记录上仙之行止，确为老朽职责所在。此乃道祖为应对未来可能之劫，所布下的一步暗棋。非为恶意，实为存续。”
此言一出，庭院内一片寂静。
道祖预言！守局人！
这信息太过惊人，牵扯到道祖那等至高存在的布局，连红尘仙都收敛了玩味的笑容。
叶白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眸底深处一丝了然掠过。
他并未显得多么震惊，对这个答案早有猜测，只是此刻得到了证实。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淡，道：“如此说来，姜老倒是忠心可鉴。”
姜翁躬身，道：“职责所在，不敢言忠。只望上仙明鉴，老朽绝无与上仙为敌之心。”
叶白不置可否，目光随即转向了一旁的红尘仙。
红尘仙感受到他的目光，洒然一笑，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又斟满的茶杯，道：
“叶道友这般看着在下，莫非也想问在下奉了何人之命？可惜，在下闲云野鹤，逍遥惯了，从不听命于任何人。留在此地，纯粹是……兴之所至。”
然而，叶白接下来的话，却让红尘仙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本座并非要问你这个。”
叶白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最终道：
“红尘仙，你是否想与我一战？”
问题来得极其突然，与方才谈论道祖预言、布局的沉凝氛围格格不入。
时间仿佛那静止了下来。
风停了，连远处枯树上最后几片残叶都停止了摇曳。
姜翁头一皱，红尘仙同样一脸惊愕，
显然也没料到叶白会在此刻、以此种方式，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他撑着伞的手稳定依旧，但伞面流转的朦胧山水异象，却微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
他深深地看着叶白，看着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纯粹而炽烈的战意，那是一种见到值得一战的对手时，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渴望。
片刻的错愕后，红尘仙的嘴角也缓缓扬起，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与锐利。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叶道友何出此问？”
叶白淡然一笑，只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直觉。”
直觉？！
红尘仙先是一愣，随即眼中便骤然爆发出璀璨的神采，那是一种被说中心事、遇见知己般的畅快。
“哈哈哈！好一个叶白！”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一声，坦然承认 道：
“不错，我确实想与你一战！见识一下凌驾万道之上的禁忌之力，究竟是何等风采。此乃吾辈修士，见猎心喜之常情。”
大笑间，他的气势也随之攀升，虽未爆发，却让周遭空间都隐隐扭曲，与叶白那引而不发的战意形成无形对峙。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却又带着一种高手相惜的奇异和谐。
姜翁在一旁看得心神摇曳，这两位若是动起手来，恐怕这紫垒城遗迹，乃至周遭百万里山河，都将不复存在。
就在这战意即将点燃的临界点，叶白周身那凌厉的气势却倏地一敛，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重新端起茶杯，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邀战之人并非是他。
他看向红尘仙，后者疑惑的目光下，淡笑道：
“本座可以满足道友这一愿望，不过当下，本座还是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吧。”
话音刚落，
“不必说了。”
红尘仙却忽然摆手打断了他，脸上那兴奋的战意也悄然消散，重新挂上了那抹惯有的笑容。
他看着叶白，眼中带着一丝了然与赞叹，道：
“在叶道友你回答我第一个问题时，我便已经知道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哦？叶白闻言，眉梢微挑，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红尘仙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叶白，又似看向无尽虚空，语气带着一种洞悉后的洒脱与决绝，道：
“如何应对？”
“那不就是一剑斩之！”
话音落下，他举起茶杯，仰头痛饮。笑声清越，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豪情与不羁。
听到红尘仙这话，姜翁眼中同时充满了震撼。
是啊，管他什么失忆之期，管他什么道祖布局，管他什么宿命劫难？
若真到了那一刻，面对一切困境与强敌，何须赘言？
皆一剑斩之！
叶白也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真正的、畅快的笑意。
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叶白才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一直静立旁观的姜翁。
“姜老，”
叶白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道：
“你的第二个问题，关于本座欲将小石头引向何方……”
然而，话音未落。
姜翁却已抬手阻止了他，脸上露出一抹复杂，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
那笑容中有释然，有欣慰，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叶上仙，不必回答了。”
姜翁的声音苍老而沉稳。
嗯？叶白话语顿住，蔚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讶，看向姜翁。
只见姜翁微微摇头，目光慈和地望向庭院之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正被夜未央牵着的小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