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瑶站在大宁城头,指尖死死抵住腕间灼热的烙印,仿佛要将那颗在陌生天幕上亮起的蓝色星辰攥进掌心里。脱鲁忽察儿粗犷的呼喊在身后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王妃!燕贼退了!天佑大宁!”
她猛地回神,城下旷野上,朵颜三卫的骑兵正卷着烟尘驰来,为首的老将军脸上那道横贯酒糟鼻的刀疤在落日余晖下格外狰狞,也格外鲜活。沈书瑶深吸一口气,属于宁王妃张氏的威仪瞬间覆盖了眼底的惊涛骇浪。她挺直脊背,声音穿透猎猎风声,清晰而沉静:“脱鲁忽察儿将军,清点伤亡,加固城防!燕王虽退,余烬未熄!” 她瞥了一眼天际仍在燃烧坠落的星舰残骸,像一场不祥的血雨,“今夜,不许任何人靠近那些‘天火’坠毁之地!”
“末将领命!” 脱鲁忽察儿勒住躁动的战马,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王妃苍白却异常镇定的脸,最终落在她紧握的左手手腕上,那里似乎有微弱的蓝光在袖口下隐现。他想起那日蒸馏酒腾起的幽蓝火焰,心头一凛,俯身捶胸的动作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王府寝殿厚重的门扉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探究。沈书瑶强撑的意志如同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她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板上,滑坐在地。手腕上的烙印不再闪烁,但那颗悬于夜空的孤寂蓝星,却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意识里。
“朱权…林毅…” 她低喃,声音破碎得不成调。量子抑制器的白光吞噬一切的画面反复闪现,还有朱权-林毅最后转身走向控制台时,那融合了两种灵魂的、无比坚定的背影。
【基因稳定性:1%】——手环早已黑屏,但这冰冷的数字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她脑海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疲惫,仿佛这具身体随时会像沙堡般溃散。张氏的意识沉在识海深处,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那场强行接管身体的奔袭和最后的意识交换,耗尽了这位古代王妃最后的心力。
“沈姑娘…” 张氏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深深的倦怠,“王爷…他…”
“他还活着。” 沈书瑶斩钉截铁,手指抚过腕间烙印,那微弱的脉动是她唯一的锚点,“我能感觉到。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超越了时间和星辰的界限。
殿门被轻轻叩响,青黛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妃,您要的热水备好了。” 沈书瑶强撑着站起,迅速整理好微乱的衣襟和鬓发,脸上重新覆上宁王妃的端庄:“进来吧。”
青黛捧着铜盆进来,低眉顺眼,但沈书瑶敏锐地捕捉到她袖口沾着的一点新鲜墨迹,袖袋里炭笔的形状也清晰可见。这个过目不忘的活账本,恐怕已将城头异象、王妃失态、乃至天上那颗诡异的蓝星,都编进了她秘不示人的暗语册里。
“青黛,” 沈书瑶将手浸入温热的水中,声音平淡无波,“今日城上所见‘天火’坠毁,邪异非常。传我令,府中上下,不得妄议天象,违者杖责。你,亲自去盯着。” 她抬眼,目光如电,“尤其是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铁疙瘩’,一片残渣都不许流出去,更不许任何人靠近,就说…沾染了域外邪毒。”
青黛心头一凛,王妃从未用过如此严厉的口吻提及“邪毒”二字。她深深福礼:“奴婢明白。” 转身退下时,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王妃浸在水中的手腕,似乎看到那白皙皮肤下有一道极其黯淡、从未见过的奇异符号一闪而逝。
沈书瑶褪下繁复的王妃礼服,指尖抚过贴身中衣下藏匿的位置——空空如也。那枚用战机残骸熔铸的戒指,终究还是落入了楚明河手中。萧烬羽最后化为流光冲向敌舰的身影,和他那句释然的“九千次轮回,我终于能做对一次选择”,像淬毒的针,扎得她心口闷痛。蓝莓味的冷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烬羽…” 她闭上眼,热意涌上眼眶,却被死死压住。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楚明河拿到了初代局长的dNA样本,时间瘟疫的容器虽然被萧烬羽以自毁的方式暂时中和,但真的彻底消失了吗?量子抑制器覆盖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它瘫痪了所有量子设备,包括她的手环和时空信标,但那些依靠更基础物理法则的东西呢?比如…人心,比如历史固有的惯性?
手腕的烙印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并非灼热,而是一种冰冷的、仿佛被无形之线拉扯的悸动!沈书瑶闷哼一声,捂住手腕,眼前瞬间发黑。无数破碎的光影在意识中爆炸式闪现:
—— 冰冷刺骨的宇宙深空,巨大的青铜星舰残骸被包裹在一个不断坍缩又膨胀的蓝色力场泡中,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 舰桥控制台前,一个模糊的身影(是朱权?还是林毅?)正徒劳地拍打着失效的全息面板,紫瞳在黑与蓝之间疯狂闪烁,融合状态极不稳定,脸上满是血污和焦痕;
—— 一串从未见过的、扭曲如蛇行的幽蓝代码,正沿着控制台的裂缝疯狂蔓延,所过之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 一声模糊却充满极致痛苦的嘶吼穿透意识:【书瑶…小心…它…】
幻象来得快,去得更快。沈书瑶浑身被冷汗浸透,瘫软在浴桶边缘,大口喘息,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是什么?烙印传来的…是朱权-林毅濒临崩溃的意识碎片?还是青铜星舰内部正在发生的灾难?那串幽蓝的代码…是时间瘟疫的残余?还是抑制器引发的某种反噬?那最后的嘶吼…它在警告什么?!
“张氏!” 沈书瑶在意识海中疾呼,“你看到了吗?”
识海深处一片沉寂,张氏的意识如同一潭死水,毫无回应。过度的消耗和这具身体基因稳定性的岌岌可危,让她陷入了更深层次的休眠。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和冰冷彻骨的恐惧攫住了沈书瑶。没有手环分析数据,没有信标联系总部,甚至失去了体内唯一能分担压力的古代盟友。她就像被抛入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唯一能抓住的,只有腕间那微弱而痛苦的脉动,和夜空中那颗沉默闪烁的蓝星。
而此刻,那颗蓝星的光芒,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垂死心脏的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