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浅滩处靠了岸,宁兰下船,江阿公忍不住开口劝她,
“姑娘啊,你这年纪轻轻有吃有喝的,你咋就老是想不开,以前要跳河,现在又要跳河,你想想现在日子多好啊,你得珍惜才是。”
天都让自己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宁兰认真回道,“阿公放心,这次拖你的福,我会珍惜的。”
江边人员来往众多,自己回来他肯定会知道,躲躲藏藏也没什么用。
宁兰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扎眼的奇装异服,她现在也没地方去,决定先光明正大的回去‘归园’。
一路上看着江岸两旁的民房,自己走的时候还是低矮的土屋,现在怎么都变成宽敞的的青砖瓦房了。
道路上的人,看到她穿着裙子露着胳膊腿的,不停的指指点点,她也没当回事,一路走回归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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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园’二字的招牌风吹日晒下已经有些老旧,油漆都有些斑驳了,她有些感慨,他当初题这两个字,是笃定自己能回来吗?
里面的仆人还在,只是看门的小童并不认识她,见人穿的奇怪且落魄,开口斥责道,“走走走,讨饭去别处去。”
管家听到动静,拿了胡饼出来布施,看到她当即呆愣在原地,胡饼都震惊的掉到地上,“皇后娘娘!”
“老奴见过皇后娘娘。”他激动的叩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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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人拉起来,“周管家你还在呢,我的衣服还在这吗?”
“在呢在呢,一切都和你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陛下说等你回来就能住。”
她打算先去室内换掉身上的湿衣服,卧室内摆设还和她走之前一样,连她用的钗环首饰、衣衫都放在原处。
此处看着便是被人精心打理着。
她住进来归园后,每日睡醒就吃饭,吃完饭就在院子吹风,什么也不干。
爸爸说要她逆境只求存活,她想,自己现在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就这样吧,带着爸妈的期望,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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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含章殿的铜漏滴答作响。
朝露挂起帐子,冲着里面的小人喊,“公主,起床了,到进学堂的时间了。”
不喊还好,喊完床上的小人直接拿被子蒙着头,嘟嘟囔囔道,“朝露姑姑,我肚子疼,头也疼,今天不能进学了。”
“公主若是再拖延下去,黄夫子的课可就要迟到了,黄夫子可是会罚你打戒尺的。”
她说完这句,床上撅着屁股蒙着头睡觉的小人立马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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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就知道这招有效,公主淘气,整日无法无天,气走了两任夫子后,陛下就找了黄夫子过来。
黄夫子刻板又严肃,据说是当初给陛下启蒙的,现在公主一听到他就害怕的紧。
朝露快速给她穿上衣服,公主一袭蜀锦裁制绯红石榴花襦裙,领口与袖口处绣着金线勾勒的缠枝莲纹,衬得她肌肤如雪分外可爱。
头发朝露给她梳成双丫髻,发髻两侧分别簪着两枚翡翠蝴蝶钗。
给她打扮好,朝露盯着她看,心想,女儿当真肖母,公主和皇后娘娘长的像极了。
“朝露姑姑?你怎么了?盯着我看什么呀?”
这一声呼喊把她从记忆中抽身出来,“我在想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好看。”
她说着在桌子上妆匣子翻找公主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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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婢女不小心把梳妆匣摔坏了,工匠刚修好送回来,首饰还没规整好,乱七八糟的堆积在一起。
她拿到一条寻常的莲花颈链,刚给公主戴好,就感觉匣子好像少了东西。
又细细的看上一遍,确实少了一枚原先放在底部的长命锁。
这长命锁是去年公主三岁时,陛下给她亲自雕刻的,后面刻着公主生辰八字,这么重要的东西现在竟然不见了。
朝露火急火燎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季若蘅趁机道,“我的长命锁定是被贼偷了,我要去抓小偷,今日就不上去进学了。”
她说完就往外跑,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她要是能把小偷抓到,说不定父皇就不会追究她不去学堂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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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夫子讲过衙役缉贼捕盗的事,她还有印象。
季若蘅先是搬着凳子仔细查看了自己卧室门窗,发现窗棂上的雕花完好无损,窗闩也从内侧扣着,
“不是从外面进来的人偷的,小偷就是出入我宫里的人。”
她小声嘀咕着,粉扑扑的小脸满是严肃。走到紫檀木梳妆台前,蹲下身子,像只好奇的小猫般仔细观察周围。
她伸出粉扑扑的手指,沾起桌面上一抹若有若无的金粉。
前日她的梳妆匣子被摔宫女摔坏了,修补梳妆匣子重新描了金,这是金匠师傅描金留下的金粉,只有碰过的人才会沾上。
随后,季若蘅让所有宫女太监站成一排,她迈着小短腿,仰着脑袋,像个小大人似的逐个打量。
当走到宫女春桃面前时,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
春桃的月白裙裾上,几点金粉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而且春桃的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这眼神她熟悉,她每次做错事都是这么看父皇的。而且她只负责端水和庭院洒扫,往日并不在室内贴身伺候。
季若蘅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就是春桃偷的,肯定道,“你把我的长命锁藏在哪去了?”
春桃的脸色瞬间比窗纸还白,手中的铜盆 “当啷” 落地上。
家里要钱着急,她在含章殿月银都寄回去了,可还是不够,公主年岁尚小,赏赐给她们这些奴婢的也不多,她一时糊涂犯了错。
她本想拿个最不起眼的,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谁曾想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她当即跪地求饶,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只是一时糊涂,下次再也不敢了。”
朝露命人在她身上搜出来长命锁,正想让人把她带去内廷受审,就见她拉住公主求饶。
她怕公主一时心软放了春桃,日后宫中偷窃成风可如何是好?
就听到公主奶声奶气的回道,“夫子说,要赏罚分明,不过也说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改了就能回来了。”
朝露松口气,让内廷的人把春桃带走了,她当然不会1让她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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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宴清下朝听到蘅儿又没去上学,当即道,“不像话,进学怎么能如此懒怠。”
等于海把事情讲完,忍不住又道,“她还有这本事?”
于海心道,公主可不是有些聪慧在身上,不然也不能连着气跑三任夫子陛下连罚都没罚她,
“公主天资聪慧,听闻在读书习字都是最好的,就是略微顽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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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宴清不置可否,他到了含章殿,她正坐在院子晃着脚吃糖霜糕,看到他立即跑过来,“父皇。”
她逃学,顽劣不堪,季宴清没抱她,“逃学一日,练字三篇。”
季若蘅撇撇嘴,“字练的再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再说我才不到四岁,我还是小孩,我以后练字的时间多着呢,今日不练。”
“练个字你都拖拖拉拉,不知道你像了谁......”
说到这,他脸色一滞,宁宁往日练字也是在这般懈怠,还美其名曰能看懂就行,女儿真真随了她。
想到这,也不忍再责备她,“为什么不肯去进学?”她往日虽然也不爱去读书,可也没到装病的地步。
“父皇,我不喜欢她们了。”那些伴读都坏死了,她不想同她们一起听夫子讲课。
“到底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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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上课休息时,季若蘅同同几个伴读在院子扑蝴蝶玩。
张舒月小脸上愁成一团,有些担忧的开口,
“不知道今天夫子会不会早点下学,今日是乞巧节呢,母亲要带着我乞巧呢,我可不想被夫子耽误了。”
严令接话道,“我母亲说今天会做花糕,还要带我去找表姐们玩。”
“你会穿针乞巧吗?”有人冲着季若蘅问道。
听她问,季若蘅就一脸的不痛快,她没母亲教当然不会,
“我母后在养病,我不能随便去打扰她的,等她病好了会教我的,也会给我做糖霜饼吃。”
边上杨仪比上几人大上两岁,更成熟一些,听她如此说,接话道,“大人骗你的,我家乳母说了,见不到面的大人就是死了。”
杨仪是她们中年纪最大的,听到她诅咒母后死了,平时大家都觉得她懂得多,她这么一说,别人都附和。
她敢诅咒母后死了,季若蘅一气之下就把人推倒,“才不是呢,我母后活的好好的,你不准胡说八道诅咒她,我要让父皇打你板子。”
杨仪磕到地上,手掌碰到碎石当即破皮流血,吓的哇哇大哭起来。
几个女孩都是四五岁的年纪,见状都被吓到了,当即哭成一团,宫女乳母跟着乱成一片。
朝露见状连忙把人扶起来,仔细检查过,还好杨仪只是手上擦破些皮,这才放心了些。
不过还是喊太医给她擦药,差人把她送回杨府去。这些人都是朝臣家的女儿,虽然身份比不上公主,可也金贵着呢,
“别闹了,今日让夫子早些散学,各自送回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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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问缘由还好,一问季若蘅委屈只掉眼泪。哭的眼泪鼻涕糊一脸,季宴清给她擦干净,眼看着她要背过气,这才把人抱起来,
“说说,你哭什么?”
“杨仪她说母后死了,她说见不到的大人都是死了的。所谓养病都是骗小孩的鬼话。”
季宴清了厉声反驳,“胡说八道,你母亲在养病,身子好了就会回来见你的。”
“我不,父皇,现在就要去见母亲,就看她一眼,保证不打扰她养病,求你了父皇,就看一眼,我从来没见过她。”
他耐心哄着她,“别胡闹,让父皇看看你今日的功课。”
“不写,我不写,我今天就要去见母亲。”她连哭带嚎,吵起来简直要命。
季宴清有些头疼,“蘅儿,信不信父皇揍你?”
“那你打死我吧。”季若蘅脖子一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季宴清......
这副样子更像宁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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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清水县那边传信过来说,说皇后娘娘她回来了!”
于海走进来打断父女二人的争论。
季宴清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是清水县那边人传信说皇后娘娘回来了,现在就住在归园里面住着呢。”
他猛的站起来,“于海,让吴今去安排船,朕今夜就要出发去清水县。”
想了想,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回身抱起女儿就往外走,“走,父皇带你去见你母亲。”
“陛下,你要先安排好政事。”于海在后面提醒道。
“去船上再安排,朕要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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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下船就能见到母亲,季若蘅一路都在催促,“父皇,这船能不能快些啊,我想快些见到母亲。”
“已经很快了。”
她清点着包袱中的物品,
“我有糖霜饼、桂花糖,这些我都要给母亲吃,还有我的写的字,这几张夫子表扬过我的,要拿给母亲看。”
季宴清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蘅儿,你想让母亲一直陪你吗?”
“想,父皇,母亲病好了不和我们一起回宫吗?”
季若蘅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能像别的母亲一样陪着她。
“母亲能不能陪你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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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外面下了雨,季若蘅第一次坐船稀罕的很,带着八哥出来甲板玩水,气的八哥嘎嘎乱叫,“坏人,坏人。”
朝露劝道,“公主,我们回去吧,若是着凉就不好了。”
“我玩一会就会,不会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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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清水县后,季宴清迫不及待想下船,只是想到什么,最终停了脚,并没有下去。
季若蘅挎着自己的小包袱,“走啊,父皇,我们去见母亲。”
“蘅儿,你自己去寻母亲,你要乖一点,母亲开心了才会跟你回宫,以后都不和你分开。”
朝露把季若蘅送到门口,自己并没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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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落了雨,宁兰早早洗漱准备睡下,就看到门口有个小姑娘进来。
看清长相,她一时看愣在那,她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儿臣拜见母亲。”小女孩的见到她就给她行礼。
她错愕在原地,好一会才把人拉起来,“你知道我?”
“你是母后,儿臣看到过父皇的画,他屋子有一屋子呢,儿臣一眼就能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