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萱忙收回视线,尴尬地致歉:“娘子误会,奴婢并非有意窥探。只是娘子身边这位姑娘,生得着实貌美可爱,我便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香菱则不习惯被人如此盯着看。已是急惶惶垂下头去,侧身避开。
鸳鸯轻轻拍拍香菱的手,含笑对瑞萱说,“你的眼光倒好。她着实是这样的可人儿,谁见了能不喜欢呢~”
瑞萱忧伤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连声道:“是啊,是啊……”
车外,贾琏跟随着车一并走着,隐隐听见她们的交谈,心下便也是悄然叹息。
瑞萱她必定是看见了香菱眉间那一点朱砂~
车到一家门前停下,瑞萱先下车迎着,“还请小娘子落步。”
鸳鸯带香菱一并挑车帘而出,贾琏亲自将鸳鸯和香菱两个扶下车来。
他们几个一起抬眸望向眼前的门庭。
房舍轩敞,前后几进,看样子至少也是个乡绅级别的宅院。
只是这大门上的漆已经有些斑驳脱落,门廊也有些灰暗,好好的宅子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看着倒像落魄了似的。
贾琏只淡淡瞟了一眼,心里有数,没说什么。
反倒是鸳鸯心下微微一沉,不由得握紧香菱的手,心下平添了一层怜惜。
鸳鸯轻声问瑞萱,“不知贵家主该如何称呼?”
瑞萱忙解释:“小娘子误会,这不是我主子家,倒是奶奶的娘家。我家主当年蒙难,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带奶奶来投奔亲家老爷。这便是亲家老爷家——亲家老爷姓封。”
瑞萱已是说出了「封」姓,贾琏不由得转眸,借着门上幽幽灯影,看向香菱。
终是难得,香菱她听闻此姓,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
「封」是极罕见的姓氏,有些人可能一生之中也只能遇见过一次这姓氏的人,于是香菱那已经掩埋了许久的记忆,终于被这姓氏触动了一下。
瑞萱引人入内,却是进门之后就偏向一旁的倒座房去。
「倒座房」与上房正好朝向相反,上房是背北面南,倒座房则是面北背南。倒座房一般不给自家人住,都是给门房等仆役,或者干脆作为账房、库房等使用。
鸳鸯不由得轻声问,“贵府奶奶竟然住在这边?”
瑞萱有些尴尬,轻声道:“正是。我家奶奶安贫乐道,时常也教导我说,但凡上有片瓦,能有立锥之地,而不必流落在外,已是心满意足了。”
贾琏心下暗骂:“封肃你个老犊子,真不是东西!”
到了门前,瑞萱先进内禀报,“奶奶,那位小娘子并几位家人到了。”
门内传出一声温柔的嗓音,“快请进来。”
正是封氏。
说着一道身影已是亲自迎到了门口。
原本只是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已经微微佝偻了腰背。
贾琏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紧。
灯影一晃,照到了封氏面容。
贾琏心下这才悄然松了口气:封氏眼底是有笑意的。并非贾琏所担心的满面凄苦。
“迎接来迟,慢待,慢待了。”
封氏嗓音轻柔,即便曾经身在地狱挣扎,这一刻却仍能对人柔声细语,眼底有温暖笑意,着实难得。
鸳鸯一笑,轻轻福了福身,“这样晚了前来打扰,赎罪则个。”
鸳鸯进内,香菱紧随其后。
就在那灯光与幽暗交替的一刹那,香菱下意识抬眼,而封氏则一眼就看见了香菱眉间的朱砂!
封氏不像瑞萱那般还能克制,封氏一把就扯住了香菱的手臂,上一眼下一眼地紧紧瞧着,眼珠儿都不忍挪开。
“……你,你是谁?”
香菱被吓到了,瑟缩到鸳鸯身后。鸳鸯忙安抚地护住她。
瑞萱则上前抱住封氏,“奶奶!这位是娘子的丫头,她们是从扬州来……奶奶千万冷静,咱们许是会认错人吧。”
香菱仿佛也预感到了什么,躲在鸳鸯身后,浑身已经如置身寒冬一般簌簌发抖,“这,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眼见时机已到,贾琏便缓步上前,揭开谜底:“甄家娘子,是否还记得爱女英莲?”
封氏当场一个踉跄。
已经有多久,没人再叫过她「甄家娘子」了?应该是从夫君弃世而去,她从事实上变成了甄士隐的弃妇开始,便没人再这么叫了。
从那时起,街坊四邻便又叫回她未出阁时候的称呼「封氏」。
从称呼上来看,她就好像未曾出嫁,未曾诞育过女儿英莲。那五六年的光阴,竟像是一场大梦一般。
封氏紧紧望住贾琏,“……你竟是谁?你莫非有英莲的消息?”
贾琏悄然松了口气,望着香菱,展颜而笑,“香菱,这位夫人便是你的母亲。”
没等香菱反应过来,封氏已经大哭着扑上去,将香菱紧紧抱在了怀里。
紧得,竟像是要将香菱的骨头都揉碎了融入封氏之的身子里一般。
香菱吓得哆嗦不已,贾琏替香菱解释,说出她已经不记得过往种种。封氏只抱着女儿,耐心地一点一点将她幼时的故事讲给她听。
鸳鸯等人听得全都动容,陪着一起落泪。
母女连心,母亲的讲述终于一点一点开启了香菱尘封紧闭已久的心门。童年的记忆,虽然朦胧隐约,但是也终究丝丝点点在她心底重现光影。
还是林姑娘说得对,尽管已经多年未见,甚至相见都不相识,但是生身母亲就是生身母亲,那血脉的相连是无论多少年月和距离都无法抹杀。她看着眼前的封氏,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尽管还不敢相认,可是她的心底已经明明白白知道,这真的是她的母亲!
流离在外这样久,她终于回家了……
香菱母女相拥而泣,哭了许久,也说了许久。
终究,香菱太过激动,又太疲惫,在母亲怀中昏睡了过去。
封氏亲自照看女儿睡着,这才佝偻着身子缓缓走出来,向贾琏道谢。
封氏想要双膝跪倒,却被贾琏稳稳扶住,“甄家娘子切勿如此,晚辈会折寿的。”
贾琏亲自扶封氏坐下,关切问她这些年过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