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宴西接到侍者通风报信的电话时,差点以为听错了。
“你说谁?陆昭野?一个人?点了一整瓶烈酒?”他连珠炮似的发问,“你让人看着他我马上到!”
程宴西赶到时,陆昭野面前的威士忌瓶已经下去了小半。
男人靠坐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背脊依旧挺直,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被一种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阴郁和痛苦所取代。
金丝眼镜被随意地丢在桌上,镜片反射着幽暗的光。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眼神涣散又锐利,像是困兽,挣扎在理智的牢笼边缘。
“昭野哥?”程宴西小心翼翼地坐下,试探着叫了一声。
陆昭野缓缓抬起眼皮,视线似乎费了点劲才聚焦在程宴西脸上。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将里面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股噬骨的冰凉和钝痛。
程宴西看得心惊肉跳,他从没见过陆昭野这样。
这哪是喝酒,照这样喝下去能不出问题才怪。
“出…出什么事了?”程宴西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试图缓和气氛,“谁惹我们陆大少爷了?说出来,兄弟帮你出气!”
陆昭野置若罔闻。
他又给自己倒满一杯,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眼神空洞。
半晌,他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幻影呢喃,声音嘶哑破碎:“不该看……”
“什么?”程宴西凑近了些。
“不该……碰……”陆昭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触感,又像是在极力抹去那段记忆。
那点巧克力酱沾在她唇角的画面,她颈侧那枚刺眼的吻痕,她摘下他眼镜时狡黠又挑衅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碰?碰什么了?”程宴西一头雾水,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女人?你碰女人了?谁啊?快说!漂亮吗?”他兴奋地追问。
陆昭野猛地转头看向程宴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痛苦、挣扎、渴望、绝望,还有浓重的自我厌弃。
“漂亮?”他嗤笑一声,笑声干涩又悲凉,带着浓重的醉意,“呵……岂止是漂亮……”
他抬手,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虚空地点了点自己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又仿佛描摹着某个看不见的轮廓,“……像淬了毒的玫瑰……明知会死……还是想靠近……”
程宴西听得目瞪口呆,这简直是他认识陆昭野二十多年来的最大奇闻!
铁树不仅开花,还是朵带毒的花!
“然后呢?靠近了?然后呢?”程宴西急切地追问。
陆昭野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颓然地靠回沙发,仰头看着天花板上迷离的光晕,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砸在程宴西心上:“靠近?……怎么靠近?”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程宴西以为他睡着了。
就在程宴西准备再问时,陆昭野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和绝望的清醒:“她……是别人的新娘……”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得程宴西心头一沉。
终于明白陆昭野身上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阴郁从何而来了。
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不能爱的人。
而且,是“新娘”,说明关系已经板上钉钉,连一丝幻想的余地都没有。
“卧槽……”程宴西低骂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看着陆昭野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堵得慌。
他拿起酒杯,碰了碰陆昭野搁在桌上的杯子,“兄弟,这……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啊!这女的谁啊?A市还有哪个名媛能让你陆大少这么神魂颠倒?我怎么不知道?”
陆昭野没有回答。
他伏在冰冷的桌面上,侧脸贴着桌面,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盛满痛苦的眼睛。
只有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他内心无休止的风暴。
程宴西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心疼又无奈。
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容予铮的聊天框。
这种爆炸性新闻,怎么能不跟好兄弟分享?而且,说不定容哥还能开导开导陆昭野呢?
他手指飞快地打字,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容哥!惊天大瓜!陆昭野那万年冰山,他妈的居然有喜欢的人了!在酒吧喝得烂醉如泥,痛苦得要死要活!】
【听他那意思,爱得死去活来,但好像对方名花有主,快结婚了!卧槽,太劲爆了!】
【就是死活不肯说是谁!急死我了!容哥你要不劝劝他?】
消息发送成功。
程宴西放下手机,又看了看伏在桌上、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陆昭野,重重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也灌了一大口。
这情字,真是他妈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连陆昭野这样的,都被捅了个对穿。
……
浴室水声停歇,磨砂玻璃门被拉开,温热的水汽裹着雪松沐浴露的清香涌出来。
容予铮只在腰间松垮系了条浴巾,水珠顺着他壁垒分明的腹肌滚落,没入浴巾边缘。
他手里拿着条柔软的厚毛巾,径直走向靠坐在床头的人。
“又抽烟了?你这是在我面前装都不装了?”
姝朵裹着丝被,长发微乱地散在肩头,露出的肩颈肌肤上还带着未消的红痕,像雪地里落了几瓣桃花。
她懒洋洋地瞥他一眼,指尖夹着的细长女士烟燃着一点猩红。
“嗯哼,抽完这根。”她声音带着时后的慵懒沙哑。
容予铮没说话,走过去,自然地抽走她指间的烟,按灭在床头柜的水晶烟灰缸里。
动作强势,却不带一丝责备。
他俯身,厚毛巾兜头罩下,带着他掌心的热度和力道,轻柔地擦拭她微湿的长发。
“说了多少次,少抽。”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手指穿梭在她浓密的发间,力道恰到好处地按摩着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