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轩里药味浓郁,
黄铜香炉袅袅冒着白烟。
正午阳光正好,卧房拉着层层纱帘,门窗关起,将大好的天光滤得只剩下一抹,屋里一片朦胧暗淡。
“夫人,大夫来了…”
丫鬟带着白发老者前来,
厚重的床帘垂落在眼前,话是说了,里面人毫无动静,
丫鬟又说了一遍,“夫人,您这样我们不好和沈老爷交代。”
她加重了沈老爷三个字,
就听帘子后面发出短促的倒抽气的声音,须臾,一只素净的小手从帘缝里伸了出来,
这只手腕白到发光,却瘦到让人揪心,丫鬟觉得若这厚重的床帘落在这只手腕上,定能将这只腕子压沉下去,
人分大小不同的骨架,叶夫人正是属于细骨头的那一类,以前养得好,皮肉均匀地包裹着,整个人看起来玲珑漂亮,
如今还是一样的养法,甚至在沈老爷的严苛标准下,吃穿用度都直逼宫里的仪制,
就这样,叶夫人还是渐渐变得消瘦,原本圆润饱满的脸颊似乎是一夜之间清减下来的,变成了一张小小的,瘦削的瓜子脸,
沈老爷急也没办法,只好让大夫每日来看诊,
毕竟夫人肚里的孩子四个月了,就怕再出差池。
老者将盖在腕上的帕子收起,出门左转,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紫竹苑,
他向罗汉床上的男人躬身行礼,恭敬道,“叶夫人虽气血不足,但好在心性已经稳下,故而胎象随之稳定,只需加以调理,应该是无大碍的。”
是的,夫人的脉象虽弱,但好在不再做那些层层套着的噩梦了,故而弱归弱,可弱得稳定,不会忽强忽弱的危机性命。
大夫说完就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沈府气氛压抑,紫竹苑更是如此,老者一直低着头说话,说完都不敢抬眼看一下侧靠着的那人,
一对怨偶,强行绑在一起,最终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
这道理他懂,沈府的下人们懂,唯独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懂。
“从脉象上看,能不能看出她上一胎生出来的时候到底是死是活。”
大夫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把头埋得更深了,
“回老爷,夫人曾经底子很好,八个月落胎确实有着极大的可能存活,但...”
他闭上嘴,等那人赶他出去,
躬身退出,关上房门的瞬间就听一声脆响,
沈老爷又砸杯子了。
沈渊觉得自己也早晚要疯,
为了找那个孩子他几乎翻遍了大启的每一寸土地,
从户籍上一条条查,没有符合的,
全盛京,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布衣,家家户户,不管是有籍贯的,还是没上籍贯的孩子,只要是符合年龄的,都被记录在册,
这些孩子的信息是他一条条核对过去的,
没有,都不是他的孩子,
他不是没想过孩子在东明岸,如今东明岸已经是他的地盘了,他便也这样一家家地查,
没有,还是找不到,
他怀疑过是秦意悄悄带走了孩子,想将孩子作为日后要挟他的筹码,他派人盯着秦意,可那人似乎一心扑在了新的事业上,准备出海做海岛生意,哪有什么可疑的孩子带在身边,或藏在哪里。
至于叶柳就更不可能问出实情了,
或许是之前的逼问太过残忍了吧,
她见到他就怕,一个劲地发抖,就连正常地说几句话都做不到,
她怕他,但不是之前痴傻的那种状态,所以虽怕着,却依然强忍着和他同坐一张桌上共用晚膳,他给她夹菜,她立刻道谢,声音很轻,生怕说错话一样。
“今天丫鬟说你晨起没吐。”
罗汉床上,男人倚在棋盘边,落下一颗黑子,
少女诺诺地回,“大夫给的香囊有用...”
是治孕吐的香囊,他特地找来西域的草药商,这才配齐了原料。
白子落下,男人很快再落了一枚黑子,动作快了,指尖摸到了她的手背,
少女像被烫到,飞快地收回手,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抬起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不想我碰?”沈渊问,
“不会...”
谎话,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是颤抖的,
谎言总能刺痛人心,即便他的心已然千疮百孔,他咽不下那口恶气,非要和远走他乡的那人分出个高下,
“柳儿,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妻?”
酒酿垂下眼睫,“是老爷的...”
“说明白点。”
“...是沈老爷的...”
“沈老爷是谁?”
酒酿咬了咬唇,飞快地抬眼又落下,“沈...沈渊...”
她声音越发得轻,说得很含糊,
可男人不依不饶,冷声问,“所以我叫什么?”
指甲在手心掐出几道弯月,酒酿诺诺地开口,“老爷叫沈渊。”
“那你呢。”
“...叶柳。”
“你是谁的妻?”
“是沈渊的...”
“说全了。”男人声音带着循循善诱,“听话,把名字都说全了。”
酒酿喉头滚了一圈,深深吸了口气,她明白,纵使再想逃避,不回答这个问题这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叶...叶柳,叶柳是沈渊的妻。”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男人满足了片刻,又有了新的问题,“柳儿,夫妻之间应该做什么?”
这问题他问过她,
那日他眼中蒙着泪,向她展露出伤疤,展露脆弱,他说,柳儿,夫妻间是要相爱的。
酒酿喃喃,“夫妻间要...要相爱...”
“错了。”男人冷笑,
黄铜香炉白烟袅袅,带着凌厉香味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他们之间早没了爱,不,他有,但对方却没留给她半分真情。
酒酿错愕地抬眼,
沈渊笑道,“夫妻是要行鱼水之欢的。”
“柳儿,既然我们是夫妻,你为何要逃避?”
有些难堪,酒酿别过脸,目光落在地上,
“柳儿,说出来,告诉我,夫妻之间应该做什么。”沈渊问,
“夫妻之间要行鱼水之欢...”
是在故意羞辱她,她懂。
嫌这样的羞辱不够,那人眸光冰凉,带着命令的口吻说,“名字加上。”
酒酿蜷了蜷手指,因为屈辱而指尖颤抖,口唇轻启又关上,欲言又止了许多次,她终于开口,
“叶柳...叶柳要和沈渊行鱼水之欢。”
男人笑了下,“何时?”
“晚...晚上...”
“又错了。”沈渊笑道,揉捏少女后颈,“是现在。”
他丢下指间夹着的棋子,眸光沉沉,带着薄凉和戏谑,
“脱。”
他如是说道,
和试婚那夜一样,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