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然踏出殿门时,檐角的铜铃正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
顾知行几乎是瞬间就冲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受伤了?”
“没事。”谢昭然轻轻拂开他的手,月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陪我去城外走走吧。”
顾知行自然是答应了。
两匹骏马踏着月色出了城门,郊外的野草沾满露水,在马蹄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顾知行望着身侧人的侧脸,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太子伏诛了?”
“嗯。”谢昭然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明日处斩。”
顾知行忽然笑了,马鞭指向东南方向:“等这事了结,我们去江南可好?听说苏州的鲈鱼正肥……”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他意识到了谢昭然的不对劲,于是喊道:“昭然?”
夜风卷起谢昭然的衣袂,她勒住缰绳,月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出什么事情?”顾知行追问道。
谢昭然抬头看向顾知行,说道:“我要走了。”
“去哪?我陪你……”
“你陪不了。”她打断他,声音比夜露还凉,“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听到这话,顾知行猛地拽住她的马缰,不可置信道:“什么叫不必再见?”
他的面上全是震惊,“那日在青州客栈,你说过……”
“我说过很多话。”谢昭然抬眼看他,眸中映着冷月,“有真有假,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顾知行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利用你的权势查案,利用你的身份入宫,如今太子伏诛,你也不剩什么价值了。”
这话说的很无情,但总比让他抱着渺茫的希望等着要好。
毕竟,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一定能活着回来,也没有把握皇帝不去追究今日自己意图逼宫的罪名。
马儿不安地踏着蹄子。
顾知行的手一点点松开,指节泛白:“你……当真?”
“世子殿下。”谢昭然忽然轻笑一声,“你我本就是互相利用,现如今也算是两清了。”
她调转马头,玄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顾知行僵在原地,喉间像是堵着块烧红的炭,灼得生疼却说不出话。
“保重。”
这两个字随风飘散时,谢昭然的马已经奔出数丈。
顾知行望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他竟分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心痛更甚。
“世子殿下。”阴影中走出两名侍卫,恭敬行礼,“长公主请您即刻入宫。”
他最后望了一眼消失在月色中的身影,转身时,眼底已是一片暗沉。
夜风吹散草叶上的露珠,就像吹散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诺言。
——
另一边,谢昭然登上早已备好的轻舟,夜雾笼罩河面,船夫无声地撑开长篙。
她立于船头,夜风掀起她的衣袍,猎猎作响。
就在这时,岸上一道白影踏月而来,衣袂翻飞间,如谪仙临尘。
“上官?”谢昭然眯起眼,“你怎么在这里?”
按理来说,上官卿尘现在还应该在青州啊!
上官卿尘足尖一点,轻飘飘落在船尾,折扇一展,遮去半张脸:“谢家当年败就败在朝中无人。”他声音清冷,却字字如刀,“如今你孤身北上,若朝中无人替你周旋,岂不是重蹈覆辙?”
谢昭然沉默片刻,忽而一笑:“你要入仕?”
“一举夺魁却隐而不仕,本就是暴殄天物。”上官卿尘合扇轻敲掌心,“如今朝廷动荡,正是用人之际,我若入朝,谁敢说我配不上一个宰辅之位?”
谢昭然定定看着他,半晌,低声道:“多谢。”
上官卿尘嗤笑一声:“谢我?”
“不用写的,”他缓步走近,月光下眸色幽深,“谢昭然,你知道我这个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他折扇轻点她肩头,“我在你身上押了太多,你若死了,我岂不是血本无归?”
谢昭然挑眉:“所以,你是要继续跟我做生意了?”
“所以——”上官卿尘退后一步,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唇角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你只管安心打仗,朝中自有我替你斡旋。”
谢昭然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望向北方——幽州的烽火,耽搁不得了。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掠过河面,星回单膝跪地,声音急促:“主子,太子起兵谋反了,皇帝得知之后,怒火攻心,驾崩了。”
谢昭然与上官卿尘同时转头,四目相对,眸中皆是冷冽杀意。
“呵。”谢昭然冷笑一声,“狗急跳墙。”
上官卿尘折扇一合,眼底寒芒乍现:“正好,省得你再费周章了。”
夜风骤急,轻舟缓缓靠岸。
船底擦过浅滩,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细雨开始飘落,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成细密的雨帘,打在船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昭然站在船头,雨丝沾湿了她的睫毛,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微光。
“主子,雨大了。”星回撑开油纸伞,却被谢昭然抬手制止。
“不必。”她仰头望向漆黑的天幕,任由冰凉的雨水滑过脸颊,“正好清醒清醒。”
岸边芦苇丛中,几盏风灯在雨中摇曳,隐约照出等候多时的黑影——是早已备好的战马。
上官卿尘立在船尾,雨水顺着他的折扇边缘滴落,在甲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记住,”他的声音穿透雨幕,“活着回来还债。”
谢昭然轻笑一声,纵身跃上岸边。
泥水溅起,沾湿了她的靴面。
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雨夜深处。
上官卿尘望着那道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合上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