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七月,我爬到宝船桅杆顶上,往东南天际一瞧,嘿,那赤云翻涌得跟煮开的锅似的。这怪云从占城国海域就开始跟着船队,这会儿竟变成万千血手,攀上船舷。水手们一瞅,可吓坏了,所有罗盘指针都冲着那片猩红云团指。再看《郑和航海图》上标着的“石星石塘”诸岛,从海面下隐隐透出森白的桅影,跟鬼招手似的。
老船师王景弘攥着断裂的龟甲,跑过来跟我说:“三保太监,你带我们闯了鬼门关。”他身后还跟着十二名接生婆,正拿着艾草熏烤船舱呢。为啥呢?昨夜有三名水手在梦里被割了舌头,喉管里还塞着半融的西洋红蜡,邪乎得很。
血云把朝阳一吞,海底传来铁链崩断的轰鸣,那动静,跟打雷似的。紧接着,二十八艘明代战船破浪而出,船身上爬满珊瑚尸骸,就像长满了癞疮。每面残破的“帅”字旗上都钉着人耳,那场面,瘆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最前面的楼船上,陈祖义的骷髅举着生锈弯刀,他脚下堆着的,正是七年前被郑和斩杀的海盗头目,跟小山似的。
陈祖义那笑声,从所有水手牙缝间渗出来,阴森森地说:“你们不该烧我们的魂幡,更不该用建文帝的龙袍裹住船钉!”我一听,猛然想起三年前在锡兰山中发现的密室,那些刻着“洪武三十年”字样的铁钉,这会儿正在每艘宝船龙骨上渗出黑血,跟蚯蚓似的爬。
第七次海战失败后,我们退守到爪哇岛北岸的沉船坟场。月光下的浪涛里,无数冤魂举着郑和船队的旧旗号招魂,那架势,就像一群饿鬼在抢食。老接生婆李阿婆突然指着我的影子尖叫起来:“太监公公的倒影有七颗头颅!”她哆嗦着手用手电照亮海面,嘿,倒影里的我生着七张面孔,每张嘴都衔着半截船锚,跟怪物似的。
顺着海哭声,我们潜入海底,在明代沉船“清和号”的残骸里找真相。船舱梁柱上用朱砂绘制的《大明混一图》,每处港口都钉着人骨,那爪哇岛位置插着的半截玉带,正是当年误杀我副将的那根。我一咬牙,佩剑一挥斩断玉带。好家伙,整片海域突然沸腾起来,所有沉船上的冤魂化作血雾,把陈祖义的骷髅重新拼凑成血肉之躯,跟拼积木似的。
黎明时分,我站在重新拼合的《郑和航海图》前。昨夜的血战让所有宝船龙骨都渗出人形血渍,像画了幅鬼画符。陈祖义的头颅漂浮在占城国海域,每张开一次嘴,就有新的幽灵船从他齿间冒出来,跟下饺子似的。我一狠心,把建文帝的龙袍残片扔进海里。嘿,整片海域突然响起婴儿啼哭,那些被铁钉贯穿的冤魂化作白鹭,衔着船钉飞向爪哇岛的火山口,跟一群白色的飞鸟兵团。
直到现在,我还能听见海风中的呜咽声。每当新月升起,桅杆顶端就会浮现七道人影。他们有时候是被误杀的爪哇商贾,有时候是陈祖义的海盗兄弟,更多时候,是那些被铁钉贯穿的无名水手。我这才明白,真正的鬼船从来不在海面,而是在每个航海者的心渊之中,时不时冒出来吓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