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内,李慕白捋着胡须,面前摊开着几本医书。
他讲的头头是道,却只有沈怀卿一人听得认真。
“今日教你们配清玉散。”
李慕白敲了敲桌面,“都打起精神来。”
江予白眼下青黑,好似一夜未眠。他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上的药碾,满脸不耐。
思绪也不知飘去了哪。
“予白。”李慕白一声喝。
江予白这才回神:“师父?”
“我说到哪了?”
“......”
李慕白气得胡子直翘:“你们三个!一个走神,一个敷衍,就怀卿像点样子!”
江予白撇嘴:“师父不是收了沈师弟继承衣钵吗?我和师兄学这些做什么。”
“混账话!”李慕白拍案而起,“我三个徒弟就一个学有所成,老脸往哪放?你们最少也要会些皮毛!”
顾辞适时递上茶盏,温声劝道:“李前辈消消气。”
沈怀卿见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立即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顾辞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色,目光往李慕白的方向偏了偏。
沈怀卿会意,抿了抿唇,默默坐回原位。
见人这么听话,他竟有些想笑。
方才温夫人和十七在闲聊,顺手做了些饮品。想着让十七送来。
只是碍于江予白在,十七怕他见到自己不高兴,便让顾辞帮忙送来。
“温夫人做了些紫苏饮,让我给你们送来。”
李慕白哼了一声,脸色稍霁:“嗯,放着吧。”
江予白懒散地伸手去够食盒:“正好困了,提提神。”
沈怀卿垂眸,手心紧握,眼底炽热的盯着顾辞挪不开眼。
李慕白见状,一摆手:“罢了,休息片刻再继续。”
话音未落,沈怀卿已闪身至顾辞身旁。
他指尖轻触对方袖口,低声道:“身子可好些了?”
想到昨晚的荒唐事,顾辞便满脸尴尬,别开脸:“...你心里清楚。”
沈怀卿蹙眉,眼底浮起愧疚:“都怪我昨夜不够温柔。”
“闭嘴...”顾辞险些打翻茶盏,“赶紧喝,碗我还要拿回去洗。”
沈怀卿端起瓷碗看了看,好似想到什么,忽然凑近:“紫苏性温,正适合你现在的身子。我昨日还学了当归黄芪的方子... ...”
顾辞垂眼听着,余光瞥见他的领口,袖子,衣摆处都沾了好些药粉。
这人连自己衣衫都顾不好,却将每味药的功效记得分毫不差。
“...熬成膏滋最好,早晚各一匙。”
顾辞鬼使神差的嗯了一声。
药庐里弥漫着苦香,沈怀卿的嗓音像一缕温热的药雾,将他整个人裹住。
视线开始渐渐模糊,他想起在千面阁时的沈怀卿。
那人立在阶下,看他的眼神比檐角悬着的冰锥还冷。
而现在,这人满身沾着药粉,正絮絮叨叨说着当归要如何炮制。
而说的这些,只为想给他补身子。
“...加蜂蜜时要文火慢熬...”沈怀卿还在乐此不疲的说着。
仿佛只要关于顾辞的事,他都不会嫌烦。
碗里的紫苏饮晃了晃。顾辞猛地站起身。
沈怀卿诧异地抬头,却见对方耳尖泛红,眸子里闪现出几抹挣扎之意。
“说完了?十七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顾辞抓起食盒,逃也似地往外走。
疾步穿过几处屋子,直到拐角无人处才停下。他背靠木屋,喘了好几口气。
“糊涂...沈怀卿几句温言软语,你就...心软了不成...”
他紧握食盒,头顶滴落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凉意渗入骨髓。
他闭了闭眼。
昨夜沈怀卿将他抵在榻上时,也是这般凉意。
可那人的掌心却烫得惊人,一寸寸碾过他的肌肤,带动他藏了多年的欲望。
药庐方向传来脚步声。
顾辞立即闪身隐入树影后。
沈怀卿站在远处张望,顺口唤了声“顾辞哥。”
等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 ...躲我?”他抬手拂去袖口药渣,语气竟带几分纵容,“也好,让你缓缓。”
脚步声渐远,顾辞这才垂头叹气。
回到住处时,十七正巧迎面走来。
见他神色恍惚,十七问道:“可是身子不适?”
顾辞摇摇头,勉强扯出个笑。
十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压低声音:“是不是沈阁主...”
见顾辞不想讨论此事,十七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明日城内有百家宴,我们去散散心可好?”
顾辞本想拒绝,眼下的他没有任何闲情去哪。只是十七开头,他不想拂了他的意:“你若想去,我陪你。”
夜深人静,顾辞在灶房忙到三更才回房。
月色将木门照得发亮,他站在阶下,不敢推门踏入。
他自己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
明明想与那人划清界限,可脑子以及身体...却是不受控的在想他。
明明不敢见他,却又期待他在房间里。
大抵...
无药可救了。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他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双温热的手臂圈住腰身。
“顾辞哥在躲我?还是不敢见我?\"
顾辞浑身僵硬。
沈怀卿将他转过来,借着月色看清他不适的脸色,眸色一暗:“若看我不满,大可以打我骂我。我只求你别躲我。”
顾辞抽出衣袖,推门而入。
“我没有躲你,”他背对着沈怀卿,声音冷淡,“只是不想见你。”
沈怀卿低笑一声,跟着迈进门槛。
“顾辞哥可不是不想见我。”他忽然伸手,指尖抚上顾辞的后腰,顺着腰侧落到前方?
顾辞浑身一僵,猛地转身拍开他的手。
“沈怀卿!”他咬牙,耳根却不受控地发烫。
沈怀卿不退反进,欺身逼近,将他困在门板与胸膛之间。
“昨夜是我过分,可顾辞哥明明也享受了不是?”
“闭嘴!”顾辞偏头避开。
沈怀卿盯着他绷紧的颈线,喉结微动。
“好,不说。”他忽然扣住顾辞的手腕,将人拽向床榻。
顾辞被拽得踉跄 ,急声道:“今日放过我...”
洗怀御动作一顿,眼底暗涌未退,指腹却在他脆间摩掌了一下:“什么?”
顾辞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我明天要和十七下山,今天...放过我...”
沈怀卿忽然笑了,气息灼热:“顾辞哥在怕什么?”他倾身贴近,鼻尖蹭到顾辞耳垂,“我若真想做什么,可不会等今日还是明日。”
顾辞脊背绷紧:“那你...”
“别紧张,今晚不闹你。”
说完,沈怀卿抬手送至额角,在顾辞太阳穴处缓缓打转。
“这几日是不是很累?你眉头就没放松过。”
顾辞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的意图。
他躺在榻上,目光落在沈怀卿专注的侧脸上,一时竟有些恍惚。
沈怀卿察觉到他的视线,垂眸看他,却见他眼神发直,似乎在出神。
“顾辞哥?”
顾辞没应。
沈怀卿眸色微黯,指腹蹭过他眉间褶皱。
他知道顾辞在想什么。
在千面阁时,自己议事,顾辞总是跪在旁边,替他捏腿奉茶。
而现在,他坐在榻边,替顾辞揉着额角,而顾辞却连放松都不敢。
沈怀卿胸口发闷,手上动作停了停。
“以前的事... ...是我混账。”
顾辞眼睫一颤,终于回神。
他别开脸,淡淡道:“过去的事,别提了。”
沈怀卿喉结滚动,忽然俯身,将他整个人拢进怀里。
“以后换我伺候你。”他贴在顾辞耳边,声音轻却认真,“你想怎么使唤我都行。”
顾辞闭眼,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窗外月色清冷,屋内呼吸渐匀。
沈怀卿侧卧在旁,手臂环着他,像是怕他跑了,又怕勒着他。
顾辞闭着眼,却始终没睡着。
直到身后人呼吸绵长,他才放松下来。
这到底算什么?
赎罪?补偿?还是... ...
他不敢深想。
‘沈怀卿,我就再信你一次。’
——
午时刚过,顾辞与十七正欲下山,忽见山道上立着几道人影。
沈怀卿抱臂倚在青石边,温瑾川正和身侧的江予白说着什么。
见他们二人到此,温瑾川上前。“来了。”
十七身形一滞,垂首向江予白行了个虚礼,迅速退至温瑾川身后。
“你们...”
“我们也憋得慌,一同进城如何?”
十七自然不敢说什么,只是江予白也在,他有些不适。
同行倒无所谓,只是他怕江予白心生厌烦。
顾辞闻言,立即拱手应下。
“走吧。”
下山路上,十七刻意落后几步。
温瑾川忽然驻足:“躲什么?”
“我担心江... ...”
温瑾川将人拽到身侧,摇头示意。“从他醒来后就没下过山,他该放松放松。”
“我知道...”
前方江予白突然回头,十七条件反射又要行礼,被温瑾川一把扣住手腕。
不满道:“你又不是他的人,总是做这些虚礼做什么?”
“我...”
“十七,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说过了,如若百里山林容不下你,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十七眼皮颤了颤,随后朝他郑重点头。
江予白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十七。
十七下意识绷直了脊背。
“萧公子。”江予白开口,“师兄同我说过你的事。”
十七指尖微颤。
“他说你曾身不由己,”江予白顿了顿,“上次在深山,若非你相救,我未必能活着回来。这笔债,两清了。”
温瑾川握紧了十七的手。
“往后...”江予白垂下眼睫,“你不必这般对我。”
十七怔住,喉结动了动:“...好。”
... ...
顾辞在不远处看着,忽然肩头一沉。沈怀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下巴搁在他肩上:“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辞收回视线,“走吧。”
沈怀卿轻笑,顺手接过他背上的包袱:“百家宴的糯米鸡最出名,待会给你买。”
顾辞没应,唇角却好似扬了扬。
山道蜿蜒,五人前后走着。
温瑾川折了根草茎把玩,忽然塞进十七手里:“编个蚂蚱?”
十七愣了下,他不会。
沈怀卿见状从十七手中夺过,利落的翻折。
一瞬间的功夫,草蚂蚱在他掌心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按理来说,这草茎是温瑾川给是十七的,而沈怀卿折好后直接递给了顾辞。
得意道:“送你。”
温瑾川白了他一眼,“你也是不客气。”
顾辞没接,那模样活像是在说,真幼稚。
五人到了山脚,马棚里拴着几匹毛色油亮的骏马。
沈怀卿挑了匹枣红马,翻身上鞍,朝顾辞伸手:“上来?”
顾辞瞥他一眼,径直走向另一匹白马:“我自己骑。”
沈怀卿也不恼,笑吟吟地收回手,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五人各自骑着快马直奔城门。
云梦城城门大开,街道上人头攒动,吆喝声一声比一声亮。
因着百家宴的缘故,沿街挂满红绸,摊贩支起的棚子连成一片,蒸腾的热气裹着香味在街头乱窜。
沈怀卿眼尖,指着远处一个摊子,“等我一会。”
他翻身下马,挤进人群。
顾辞还没来得及拦,人已经没影了。
十七有些局促地攥着缰绳,温瑾川侧头看他:“想吃什么?”
“都行。”
江予白牵着马走在最后,神色淡淡,目光却时不时扫过街边的糖画摊子。
温瑾川瞧见了,轻笑一声:“师弟,要哪个?”
江予白别过脸:“不要。”
温瑾川也不拆穿,掏钱买了两只兔子糖画,顺手塞进江予白手里:“师弟这些日子闷坏了吧。”
江予白一愣,别扭着接过。
另一只则顺手给了十七。
两个大男人,手持兔子糖画站在街角,那场景要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沈怀卿拎着油纸包回来时,顾辞正靠在马旁,望着熙攘的人群出神。
“趁热吃。”
沈怀卿掰开糯米鸡,香气飘来。
顾辞看他好意,没有推辞。接过后咬了一口。
“好吃吗?”
顾辞垂眼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嗯...”
沈怀卿不以为意,就着顾辞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故意慢条斯理地咀嚼:“确实不错。”
顾辞耳根一热,将糯米鸡塞回他手里:“你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