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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江南大捷…… 江南大捷……” 尖锐的呼喊声划破凛冽的空气,李英扯着尖细的嗓子在宫墙内狂奔,猩红的袍角翻飞如血。沿途宫女太监如惊弓之鸟,纷纷躲避,而后跪倒在地,目光怯生生地偷瞄那一抹裹挟着红绸金牌的身影,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震慑,又似在窥探其中奥秘。
报喜用红绸,这是老佛爷新近定下的规矩,此刻在这急促的脚步声中,更显庄重与急切。
坤宁宫内,暖炉将空气烘得燥热,鎏金兽首香炉中袅袅升起龙涎香。老佛爷正与贺寿使臣谈笑风生,珠翠相撞的细碎声响与使臣们略显生硬的 “鸟语” 交织成一片。忽然,她手中的鎏金茶盏微微一顿,指尖那抹艳红的凤仙花汁在烛火下晃出刺目的光,众人的交谈也随之戛然而止。一众使臣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位乾元的掌舵人,试图从她的神色中窥探出究竟有何事牵动了她的心绪。
博尔济吉特氏端坐在鸾凤宝座上,九尾点翠凤冠垂落的东珠帘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似是在诉说着无声的韵律。蜀锦凤袍上,金线绣制的三百六十颗寿字纹在南海明珠的映照下,泛起层层涟漪状的光晕,华贵之气扑面而来。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叩击金丝楠木案,每一下都像是在叩击众人的心弦。腕间三对翡翠镯相互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那是用汝阳王当年进献的整块老坑玉雕琢而成的传世之物,温润的光泽中透着岁月的沉淀。
殿内,满身贵气的老佛爷引得洋人宫廷小姐、领地夫人们眼热不已,她们眼中闪烁着艳羡的光芒,心中暗自憧憬着自己能有朝一日穿戴如此华服,甚至能坐在那象征权力的宝座之上。而在众多使臣眼中,这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却如同砧板上的肥羊,乾元的金银财富在他们眼中,就如同地下无尽的煤矿,只需向下挖掘,便能源源不断地获取。
有的人满心盘算着,若这些珠宝穿戴在自己身上,会是怎样的光彩夺目;有的人则暗自思量,那一串凤翅镏金,能供养多少军士,购置多少枪支弹药。坊间早有小道消息,诺曼的蒸汽机已然进入了 2.0 时代,他们急需更多的金银来在这场军事与经济的竞赛中抢占先机。
“报!江南行军总管汝阳王派来贺喜金牌。”
“江南大捷 ——!”
李英绣着寿纹的袍角扫过汉白玉阶,寒风如刀,将他的鼻尖冻得通红,上面还凝着细小的冰珠。他怀中的金牌裹着明黄绶带,最中间是一朵大大的红绸花,鲜艳夺目。绶带边角绣满缩小版《金刚经》,密密麻麻的经文彰显着这份贺礼的庄重与特别 —— 唯有这般规制,才配呈到老佛爷眼前。他特意将金牌举高三分,胸膛微微挺起,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洋人,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在向他们宣告乾元的强大。
李英太清楚老佛爷想要什么了。他跨过门槛后,脚步刻意放慢,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缓慢,既遵循着宫内的规矩,又让那些洋人能将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 看到没,我们乾元打了一场大胜仗!
老佛爷表面上语气轻柔,眉眼间却难掩欢喜雀跃之色,向众人解释道:“诸位应是不知道,这金牌的含义,这代表我们乾元打了一场大胜仗。”
“打仗?” 一众小国使臣面露疑惑,交头接耳,不知所以。倒是日不落与自由灯塔的使臣相视一笑,那笑容中意味深长,似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英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金牌用自己的气血敷热,一旁鹅蛋脸的贴身侍女则含羞带怯地将金牌贴在胸脯上,继续温热。待温度与老佛爷的手温相近时,侍女轻启朱唇,用舌头将金牌从胸膛轻轻咬出。这一幕看得周围使臣眼睛发直,尤其是东桑的使臣,那双小眼睛几乎要从胖乎乎的脸上瞪出来,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恨不得趴在近前一探究竟。
日不落使臣莫德优雅地抚摸着白金怀表链,表盖内藏着的维多利亚女王小像正对着老佛爷的冠冕,仿佛在无声地较量。他深蓝军装胸前的十三枚勋章熠熠生辉,每一枚都是一场殖民战争的见证,诉说着那段充满血腥与掠夺的历史。邻座自由灯塔大使罗宾斯翘着二郎腿,鹿皮靴尖有意无意地踢着珐琅痰盂,那靴筒里藏着的江南水利图副本,像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诸君请看,这便是天朝气象。” 老佛爷染着口脂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神中带着一丝骄傲,接过侍女用胸口焐热的金牌。东桑使臣松平忠吉的蛤蟆眼死死黏在侍女半露的雪脯上,和服下摆可疑地隆起,他袖中悄然滑出一枚特殊的猫眼宝石,正对着侍女衣襟,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金牌几经辗转,终于送到老佛爷手中,上面镌刻着乾人的俗语 “骑射立命,血脉立家”。按照约定的方式,金牌上的文字开始重新排列,老佛爷葱指轻点在 “命” 字上,一个卷成圈的纸条缓缓落下。
“吾妹妆次:梁山既克,江南砥平,诸义望风归诚。今率王师押岁贡并梁山珍赆,以奉圣寿。兄黑虎·博德。”
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迹,老佛爷的思绪瞬间飘回到小时候,那些与博德一起玩耍的日子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中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
“咦,这是朱砂?” 老佛爷的目光突然被信纸下方的一点红色吸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这才恍然想起,报捷为何不明发奏折,反而用起这金牌。
她颤抖着将信纸反转,背后血红色的朱砂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归途遇伏,大军折损,粮饷无恙。”
怀疑、愤怒、庆幸,短短一瞬,老佛爷的情绪如过山车般变换了三种。大殿之内,穹顶之下,博尔济吉特氏瞳孔骤然收缩,信纸背面的朱砂字迹仿佛十二条蜈蚣,爬进她的心里,让她不寒而栗。凤冠垂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似是也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抬眼掠过莫德胸前的东印度公司徽章,那艘战舰图案此刻格外刺目,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哀家... 有些醉了。” 染着玫瑰膏的指尖猛地捏碎夜光杯,西域葡萄酒如鲜血般在凤袍上晕开大片血渍。李英见状,立刻上前架起老佛爷的手臂,触手间,他察觉到她袖中暗藏的燧发短铳 —— 那是当年擒鳌中堂时用的家伙。博尔济吉特强撑着笑脸,说道:“来各位使臣,为我们的武圣在江南阵斩十万妖族干一杯!”
她端起酒杯,手微微晃动,在强大的意志力下,才稳稳地将酒杯送入口中。浅浅抿了一口后,便将酒杯放下,声音略显疲惫:“哀家,乏了,各位使臣自便吧。”
李英搀扶着老佛爷从正门离开,殿内自有皇亲国戚、礼部官员上前接待。日不落和自由灯塔的使臣起身作势要送,眼中的笑意更浓,那笑容中藏着算计与轻蔑。
“您说这头肥猪能撑到圣诞节吗?” 罗宾斯把玩着偷藏的象牙筷,筷头雕刻的黄河鲤鱼正被他用牛排刀剜去眼睛,动作残忍而随意。莫德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烤乳猪,刀刃精准避开猪皮上的 “福” 字,仿佛在精心谋划着什么:“女皇更关心长江航运权,听说诺曼人在泉州府造的兵舰...”
“不过如此美丽的宫殿要是送与女王陛下,终究是不错的,这么伟大的宫殿只有女皇才能拥有。” 罗宾斯点头同意着拥有日不落东印度公司董事和伯爵双重头衔的莫德,眼中满是贪婪与野心:“是啊,这么美丽的宫殿是应该由匹配它的人享有。”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女皇发来旨意,基本同意贵国的方案,就是我们需要一个借口,一个非常符合我们价值观的借口。”
“毕竟诺曼的疯子正在宣扬战火。”
罗宾斯的眼光透过宫廷,穿过淮河,似是已经看到了远方的阴谋:“听说江南的大东亚商会和诺曼联系密切,这会不会……”
莫德回应道:“不够,我们需要更多更强大的理由,毕竟我们是文明的国度,和这些卑贱的蛮夷不同。”
“叮” 的一声,酒杯相碰,在他们眼中,自己这些 “文明人” 来到这里,不是征服,而是 “拯救”。他们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些被战火摧毁的家园,只看到那些代表着神洲风骨的读书人中,有部分人对他们的欢迎,便以此为借口,掩盖自己的侵略野心。
风雪渐渐变弱,席卷整个天下的白毛风随着江南的大战落幕而息声偃鼓。朝廷的邸报中,这场持续半个月的风雪,仿若一场无情的灾难,冻死人畜无数。北部的一些小城村落更是一片死寂,不见丝毫生机,宛如被死神遗忘的角落。
进入京城的元湛除了最开始露了一面,便没日没夜地在风雪中疾驰。他身披厚重的棉衣,在狂风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坚定。他要安抚那些冻死的灵魂,让他们得以安息。寒风如刀,刮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道血痕,但他浑然不觉,口中念念有词:“尘归尘,土归土,生灵归渡,奈何桥苦……”
一只披着三重棉衣的 “雪地棕熊” 在雪地上留下深大半米的脚印,每一步都似在诉说着艰难。当这只 “棕熊” 来到一处紧闭的城门前时,它缓缓站定,抖落身上的积雪,露出真面目 —— 赫然是一个人。他瞳孔中的异样血色与城门上的黑门倒影相互映衬,诡异而神秘。
“叮铃铃……” 被寒冷布满风霜的铜铃开始摇晃,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男人深吸一口气,取出登城叉,用力插在城砖的缝隙中,而后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死城迈进。
铃铛的声音虽不大,却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许多人都听清了。他们纷纷从温暖的角落走出,身着棉衣的、蜷缩在屋内的,都不由自主地朝着铃铛的方向赶去。他们眼神呆滞,脚步机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叮铃…… 叮铃……” 这些‘活人’顺着铃铛的指引,自觉地排队。这场大雪来的太大太急,好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站着的‘活人’正是他们不甘的灵魂。
洁白的土地之下,一队鬼差得得索索地拎着水火棍站立在两侧,寒风呼啸,吹得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这该死的天气,连阴差都不愿意出门,可职责所在,他们不得不坚守岗位。
地府不显,阴阳无序,元湛一个人实在跑不过这么大的北部省份,无奈之下,只能临时抓壮丁。
晃铃之人都是他找到的悍匪巨盗,他们借着雪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元湛用秘法将他们炼化,使他们成为半人半尸的阴差傀儡,他们体内残留的气血用来催动魂铃和接引鬼差,让地府的力量得以延伸,将亡灵引渡过桥。
等到鬼差把全城的灵魂引渡完毕,男人也耗尽了所有精力,化作一具站立的干尸。他宽大的棉衣在风中静静吹拂,似是在诉说着他的使命与牺牲。
而在另一座人口至少十数万的府城内,寒风更加肆虐。元湛足下鹿皮靴碾过冻僵的婴孩手掌,那小小的手掌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三清铃在狂风中奋力撕扯出《安魂咒》的残调,声音凄厉而悲凉。当他跃上城中高楼残骸时,棉衣道袍缝隙钻出数百张黄符,纸面朱砂绘制的引魂幡遇风即燃,熊熊火焰照亮了半边天空。那些被炼成活尸的土匪机械地摇动哭丧棒,棒头铜铃发出的声响,仿佛是对亡魂的呼唤。
“尘归尘 ——” 铃响三遍,整座死城的积雪突然泛起磷光,无数透明人影从冰封的窗棂飘出。最前头的妇鬼怀抱着结晶的婴儿,脐带还连着冻成冰柱的血迹,画面凄惨而悲壮。元湛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向虚空,阴阳裂缝中伸出十丈勾魂索,如同一双巨大的手,将整座城的怨气拖入九幽。
做完这一场法事,元湛狠狠吸了一口凉气,摸了摸发白额头的热汗,声音沙哑地说道:“来世投胎,投个好人家……” 他在积雪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大步前行,每一步都似在与命运抗争。乌云密布,天色阴沉,他暗自思量,还是留些法力操纵法事吧。
至于那些活尸匪徒,也被锁链拉入了九幽地府。元湛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还是他们好,能喝到辣椒水!” 说罢,他足尖轻点,一跃而出积雪覆盖的深坑,向着另外一座还有些人气的大城进发,继续他未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