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宜瞳孔骤缩。前世她为救江玉窈跌落山崖，正是抓着这般花枝。血迹浸透画稿时，听见崖顶传来江奕桓的冷笑：“装什么姐妹情深。“
“小心！“黎霆贞突然扑来。粗布衣袖扫过江颂宜面颊，替她挡开坠落的碎石。寒门学子怀中《紫竹夜话》跌落，书页间飘出张泛黄信笺——竟是江颂宜前世未寄出的血书。
江奕桓劈手夺过信笺，待看清“愿兄长安好，颂宜绝笔“八字，武人铁骨竟颤如筛糠。他猛然回头，却见江颂宜左臂伤痕渗出血珠，与信笺上褐迹重合。
“你。“他刚开口，林深处突然传来虎啸。母虎月牙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正是前世被江颂宜射杀的那只。
辛夷道一忽然按住江颂宜搭箭的手：“众生皆苦。“他指尖金芒没入虎额，那猛兽竟低吼着退入深林。幼虎趁机蹿上岩壁，回望江颂宜的眼神像极了前世母虎临终时的泪光。
“殿下仁心。“江颂宜怔然松弦，白羽箭坠入山涧。她没看见太子袖中渗出的血痕——强行催动封印之力的反噬。
午后返程时，江锦昭终于鼓起勇气递上木匣。鎏金匣盖开启的瞬间，江颂宜发间断簪突然嗡鸣。她冷眼扫过那支白玉簪，扬鞭将其扫落山涧：“迟了。“
白玉簪坠入瀑布的刹那，江锦昭仿佛看见前世江颂宜跌落悬崖的身影。他徒劳地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缕山风。
“大哥！“江奕桓急勒缰绳。他看见兄长腕间佛珠染血，忽然记起七岁那场刺杀——原来替他挡刀的，从来都是江颂宜。
回营路上，白林夕故意落后，与江奕桓并辔而行。她突然解下腰间香囊：“三公子可知，这是颂宜用止血草特制的？“她将香囊掷还，“可惜我用不上。“
江奕桓接住犹带余温的香囊，想起前世白林夕咽气时攥着的，正是这般绣着辛夷花的物件。他忽然策马狂奔，惊起一路飞鸟。
暮色降临时，太子帐中传来低咳。江颂宜捧着药碗立在帘外，听见苏盛在里头嘟囔：“表哥你袖口的血。“
“无妨。“辛夷道一的声音浸着笑意，“今日见她开怀，值得。“
江颂宜指尖轻颤，汤药泛起涟漪。前世师父渡她时说的“值得“，原是这个意思。
……
江奕桓脱口而出：“那你上辈子也太混账了。“
江锦昭脸色骤然阴沉：“你以为自己前世多清白？“
“我能干什么坏事？“江奕桓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箭囊皮革纹路，青竹箭羽擦过他掌心。
江锦昭皱眉回忆着江颂宜零星的心声片段：“你从边关带回来那个采药女，最好查查底细。“他扯紧缰绳，马匹喷着鼻息在原地踏出蹄印，“若真沾上蛊毒，别说颂宜不会像前世那样舍命救你，我头一个拦着她。“
“薛姑娘就是个普通医女！“江奕桓险些折断了弓弦，忽然想起那女子总爱在药篓里放朱砂草，背脊窜起凉意，“大哥从哪里听来的蛊族之说？“
林间突然炸开白林夕的惊呼：“快看！那边有鹿！“
苏盛立刻勒住马头。他这一路射了三只野兔两只山鸡，此刻看到灌木丛中晃动的鹿角，兴奋得两眼放光：“总算碰到值钱的猎物了！太子殿下稍等，待我猎来这鹿，鹿血全给您留着补身子！“
“不必。“辛夷道一骑着枣红小马慢悠悠跟着，闻言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谁不知道鹿血是壮阳的偏方，这苏小侯爷拍马屁也不看场合。
江颂宜望着远处晃动的鹿角轻笑：“竟是麋鹿。“
“祥瑞啊！“俞桓珅当场摇头晃脑吟诗，“骊山云深处，仙客骑鹿来。“
苏盛早策马冲了出去。他箭术向来拔尖，其他人自然不跟他争这个猎物。那麋鹿正在啃食草根，灰褐色的皮毛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只露出半截尾巴。
弓弦绷紧的刹那，麋鹿突然受惊般跃起。苏盛咒骂着翻身上马，马蹄踏碎满地枯枝：“江颂宜！你不是号称百步穿杨吗？“
“来了。“江颂宜轻夹马腹，雪色骏马如离弦之箭窜出。辛夷道一望着她背影，默默把“牢底坐穿兽“几个字咽了回去。
江奕桓不甘落后。黑虎骑少主的箭术岂能输给女子？他张弓搭箭瞄准麋鹿后腿，青竹箭刚要离弦，一支粉色尾羽的箭破空而来，精准穿透麋鹿的眉心。
“中了！“欢呼声震得林间雀鸟乱飞。
“县主神射！“
“早听说嘉庆县主箭术超群，今日总算开眼了！“
玲珑诗社的少年们激动得满脸通红。夏苗狩猎向来要在箭杆刻名，江颂宜那支粉色箭羽还是江姝特意请匠人打造的，此刻正插在麋鹿额间颤动。
江奕桓举着空弓僵在原地：“她不是在乡下长大？“转头看向兄长，“父亲偷偷教她骑射了？“
“前世跟太子学的。“江锦昭擦拭着箭簇，看着弟弟青白交加的脸色补充道：“不过射箭手感这种东西。“
“怎么可能带着记忆重生！“江奕桓差点捏碎弓臂。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有的准头，难道还比不过人家上辈子学的？
江锦昭忽然轻笑：“该庆幸颂宜是女儿身。“他扬鞭指向林间策马归来的身影，“否则黑虎骑少主的位置，怕是要换人坐了。“
江奕桓被噎得说不出话，梗着脖子反驳：“黎霆贞和俞桓珅这对冤家连你都不服气，偏对颂宜赞不绝口。她要是个男儿身，金都才子榜首早换人了。“
江锦昭抖开马鞭缠回手腕：“她本就胜过世间儿郎。“
江奕桓险些咬到舌头。自家大哥向来眼高于顶，便是对素有才名的江玉窈，也不过淡淡评过句“闺阁脂粉气太重“。此刻这般赞誉若是传出去，怕要惊掉满城文人的下巴。
苏盛吆喝着侍卫拖来麋鹿，众人呼啦围成半圆。白林夕蹲着戳了戳鹿角：“这角枝桠似的，倒像画本里的仙鹿坐骑。“
“寻常梅花鹿中箭还能跑二里地，“俞桓珅用折扇拨开鹿眼皮，“县主这手穿颅箭法，军中神射手也未必及得上。“
江颂宜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发紧。前世她被困在四方宅院里，何曾想过能策马弯弓。白林夕拍着鹿背嚷道：“你要是个男人，定能挣个万户侯！“
辛夷道一摸着箭杆上的刻痕出神。方才少女张弓的姿势与他如出一辙——左肩微沉，右手三指扣弦时小指会不自觉翘起。自三年前那场大火后，他便再没在人前碰过弓箭。想起那些总爱往别苑钻的刺客，太子殿下揉了揉眉心。
那些刺客像赶不走的苍蝇，杀不完又甩不掉。上月他们竟想出火烧粮仓的损招，差点毁了他培育五年的双穗稻种。气得他让暗卫把人吊在房梁上，每日往刺客脸上泼醒三回。
“物归原主。“辛夷道一将擦净的粉羽箭递过去。江颂宜接箭时，袖口滑落的鎏金护腕晃得他眯起眼——这制式分明是东宫暗卫的物件。
苏盛正指挥侍卫抬鹿：“按规矩该献给皇上，赏赐都归你。“见江颂宜点头，他转头嘱咐：“记得禀明是嘉庆县主猎的祥瑞。“
围场深处惊鸟乱飞，后半程再没见着大猎物。江奕桓缀在队尾射落两只斑鸠，箭囊里还剩三支青竹箭。他盯着前方那道雪色骑影，忽然想起去年秋猎时，江玉窈连弓弦都拉不满的模样。
“大哥方才说颂宜文韬武略。“他驱马凑近江锦昭，“她那些兵法谋略，总不能也是前世跟太子学的？“
江锦昭突然勒马。林间窜出的灰兔被惊得原地打转，他搭箭时轻声道：“她前世被困在深宅二十年，你说这些本事从哪学的？“
江奕桓手一抖，箭矢斜插进树干。二十年在深宅。那该是怎样的日子？他望着远处与白林夕说笑的少女，忽然觉得那袭红斗篷艳得刺眼。
林间突然响起清越的鸟鸣，众人齐刷刷抬头。
只见树影间掠过道七彩流光，尾羽足有半丈长，在阳光下泛着金绿色光泽。
“这鸟比叶哲养的琉璃鹦鹉还花哨！“苏盛张着嘴差点掉了弓箭。
俞桓珅激动得在马背上直晃：“凤栖梧！这是《凤栖梧》的吉兆啊！“他当场扯着嗓子唱起来，“骊山猎猎西风起，忽见祥云，神鸟垂天翼。“
江颂宜却盯着树梢发愣。这哪是什么凤凰，分明是太子师父养的红腹锦鸡。前世她在太白山别院时，辛夷道一撒把金灿灿的玉米粒，这些花里胡哨的大鸟就扑棱着翅膀来抢食。有回她偷偷烤了两只，被师父拎着耳朵训了半时辰，说什么“牢底坐穿鸟“。
“什么神鸟，就是山鸡！“江奕桓突然放箭，惊得红腹锦鸡掉下几片尾羽。俞桓珅气得折扇都摔了：“竖子尔敢！“
江奕桓拍马就追。刚才输给江颂宜的麋鹿，这次定要扳回面子。苏盛见状也策马跟上，林子里顿时扬起两道烟尘。
“破军！给本王活捉！“四皇子辛夷子固的吼声从岔路传来。他身后跟着批银甲卫，正和二皇子的人马挤在窄道上。
二皇子辛夷巍嗤笑：“四弟这话好没道理，祥瑞又没刻你的名。“他故意用马鞭撩开四皇子车驾的帘子，“带着侍妾来围猎，难怪抓不住凤凰。“
江玉窈惨白着脸缩在马车角落。她今日本与四皇子同骑，偏遇上梁国公说教，只得独自乘车。此刻听着二皇子的嘲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江颂宜肯定在笑话她！
“殿下。“她含着泪望向四皇子。男人却烦躁地甩开她的手：“没见正忙着？“
红腹锦鸡突然俯冲向江颂宜头顶。江锦昭闪电般搭箭，却见妹妹摇头：“这鸟。“她话没说完，两支金箭破空而来，竟是四皇子与二皇子同时出手。
“都住手！“辛夷道一的声音突然炸响。红腹锦鸡趁机钻进树丛，七彩尾羽卡在枝桠间直扑腾。太子骑着枣红马慢悠悠晃过来，手里还攥着把金玉米粒。
江颂宜憋笑憋得肩头直颤。前世师父就这么逗鸟，那些红腹锦鸡为抢食能打作一团。果然，树丛里传来扑棱声，七八只同样花哨的大鸟冲出来争食，什么“祥瑞“气势全毁了。
二皇子举着弓僵在原地，四皇子的金箭“咔嚓“断成两截。江玉窈的帕子都快绞碎了——江颂宜凭什么总能遇上贵人解围！
江玉窈绞着绣帕缩在马车里。自从江奕桓回京后，四皇子对她的态度愈发殷勤，今日特意带她来围场，连正妃都撇在府里。此刻听着两位皇子唇枪舌剑，她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偷看。
“二皇兄教训得是。“辛夷子固突然抓住江玉窈的手，“只是玉窈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她可是江大将军的。“话到此处突然顿住，余光瞥见不远处江颂宜的身影。
辛夷巍用马鞭敲着金丝鞍鞯冷笑：“侍妾就是侍妾，四弟莫不是忘了，你正妃还怀着七个月身孕在家养胎呢？“
【好家伙，这俩半斤八两】江颂宜揪着缰绳上的流苏暗忖。二皇子杖杀通房的事她前世略有耳闻，却不知那胎儿竟真是皇家血脉。日头晒得她眯起眼，忽然发现江锦昭策马贴近了些。
“二皇子那通房唤作春樱。“江锦昭的声音混着蝉鸣传来，“是他乳母的女儿。“他素来不屑谈论这些后院腌臜事，但见江颂宜竖着耳朵偷听的模样，莫名想多说几句。
江颂宜假装整理箭囊，指尖却停了动作。树影斑驳落在她绯红骑装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去年腊月，春樱挺着肚子跪在二皇子妃院前。“江锦昭望着远处惊飞的雀鸟，“太医说胎儿已满四月——正是二皇子与戚家议亲的时候。“
【这不摆明打戚家的脸么】江颂宜揪断了根流苏。前世她被困在宅院里时，最常听丫鬟婆子议论这些秘辛。
江锦昭见她睫毛轻颤，接着道：“戚家嫡女当场就要回府，二皇子当众踹了春樱心窝。“他说到这顿了顿，林间忽然刮过阵穿堂风，“后来春樱咽气时，手里还攥着二皇子赏的玉坠。“
【那玉坠我见过！】江颂宜猛地攥紧缰绳。前世她随太子入宫赴宴，曾见二皇子妃佩戴过类似的玉饰，当时还疑惑，为何雕着樱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