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折叠的三重梦境
上午十点,阳光正好。
虽然都在同一个“青瑶胜境”的大门内,但随着人流的分流,三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正在这群刚刚放下行李的旅人面前,缓缓铺开。
刚跨过那道写着“延兴门”的巨大坊门,李先生七岁的儿子就被一阵浓郁的、混合着芝麻焦香和羊肉膻味的热气给硬控住了。
“爸!快看那个!”
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李先生看到街边一个赤裸着上半身、肌肉虬结的汉子,正拿着一把长钳,从炭火通明的土炉里,夹出一个金黄酥脆、像车轮一样大的胡饼。
“刚出炉的胡饼!五块钱一个!不好吃不要钱!”汉子吆喝得中气十足,震得房檐上的灰都在抖。
这条街,太宽了。
脚下的青石路面宽阔得甚至有些奢侈,两侧是黄土夯筑的高墙,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面写着“酒”、“茶”、“布”的巨大酒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没有那种江南小镇的婉约,这里的一切都是“大”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说话。
“这感觉……”李先生的丈母娘推了推老花镜,看着路边几个穿着圆领袍、正在玩蹴鞠的半大孩子,忍不住感叹,“这地方敞亮!不憋屈!看着就心里头痛快!”
李先生手里拿着刚买的胡饼,咬了一口,满嘴掉渣。
“老婆,你觉不觉得,”他一边嚼一边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穿着唐装汉服拍照的游客,“咱们不像是在逛景点,倒像是不小心闯进了《长安十二时辰》的片场,而且群演还没领盒饭,都在这儿过日子呢。”
太太正忙着给儿子拍照,头都没回:“别废话,赶紧去‘西市’看看,听说那边有卖胭脂水粉的,还是古法制作。”
与唐街那种烈火烹油般的喧嚣截然不同。
当那对穿着棉麻质地“新中式”的情侣,拐过一个种满芭蕉的转角,踏入“雅集巷”的那一刻,耳边的分贝瞬间降了下来。
路变窄了。
原本宽阔的青石板变成了湿润的、长着青苔的碎石小径。两侧的建筑也不再是黄土高墙,而是变成了粉墙黛瓦、飞檐翘角的小楼。
这里没有吆喝声。
空气中飘荡着的,是一缕若有若无的线香味道,混合着刚煮好的绿茶香气。
“嘘——”
穿着盘扣衬衫的男生停下脚步,轻轻拉了一下身边女孩的袖口。
隔着一道漏窗,旁边的院子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落子声——那是有人在下围棋。更远处,不知谁家的阁楼上,传来几声悠扬的古琴,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却极有韵味。
“好静啊。”女孩穿着月白色的长裙,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仿佛怕惊扰了墙角那一丛正在盛开的绣球花,“感觉走路重一点都是罪过。”
他们路过一家名为“点茶局”的铺子。透过半开的支摘窗,能看到几个穿着宋制长衫的游客,正笨拙却专注地拿着茶筅,一脸严肃地在茶碗里击打着泡沫。
“这才是生活。”男生举起挂在胸前的胶片相机,对着那扇窗户,轻轻按下快门,“唐街那是给看热闹的,这儿,是给咱们这种想躲清静的人留的。”
而在小镇的另一头,画风却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靠!兄弟们!这味儿太冲了!”
大学宿舍的老大拖着行李箱,站在“不夜街”的入口,看着眼前这幅魔幻现实主义的画面,整个人都亢奋了。
左手边,是一家挂着霓虹灯招牌的“百乐门”歌舞厅,里面传出萨克斯吹奏的《夜来香》,门口停着两辆擦得锃亮的黄包车。
右手边,却是一个卖生煎包的摊子,热气腾腾,摊主是个穿着长衫、戴着瓜皮帽的大爷,正熟练地往锅里撒葱花。
咖啡的苦香和生煎的油香,在空气中居然诡异地和谐共存。
红砖洋房的阳台上,挂着巨大的、复古的美女月份牌广告。有轨电车的轨道嵌在路面上,虽然没有车,但那种工业时代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老大,你看那边!”老四指着街角。
几个穿着旗袍、拿着檀香扇的阿姨,正对着橱窗里的老式留声机指指点点,那种既复古又市井的反差感,简直绝了。
“这哪里是民宿区啊,”老大把行李箱往地上一顿,拿出了手机,“这分明就是个大型剧本杀现场!咱们这次住的‘石库门’,感觉晚上不发生点‘谍战’剧情都对不起这氛围!”
他回头冲着几个室友一挥手,豪气干云:
“走!先去那家‘大世界’搞两碗大排面,吃饱了咱们也去租几身长衫,今天咱们就是‘上海滩F4’!”
而在“宋·雅集巷”的一处临水小院里,时光仿佛被调慢了倍速。
“潇潇,你别动,就这样,拿着扇子挡一半脸……对!绝了!”
小雅手里举着相机,指挥着倚在美人靠上的潇潇。
此时的闺蜜团,已经完全“变身”了。
她们脱去了现代的冲锋衣和牛仔裤,换上了宋代形制的汉服。
不同于唐装的富丽堂皇、袒胸露臂,宋服的美,在于“收”。
潇潇穿了一件天水碧的褙子(直领对襟长衫),里面是月白色的抹胸,下身是百迭裙。这种窄袖、修身的设计,将她原本有些明艳的气质,瞬间压得清冷而书卷气十足。
“怪不得宋朝人喜欢写词。”
婷婷此时正趴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她穿了一身藕荷色,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穿上这衣服,我就不想大声说话,也不想跑跑跳跳。就想这么瘫着,看外面的竹子晃悠。”
她指了指窗外。
院子里没有种大红大紫的花,只种了几竿修竹,几株芭蕉。墙角的石头上,长满了厚厚的、绿茸茸的青苔。一阵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再无杂音。
“这叫‘清供’。”
一直安静的萱萱,正跪坐在茶案前。她今天穿得最素,一身淡雅的米色。
她手里拿着一把竹制的茶筅,正在一只黑色的建盏里,快速而均匀地击打着茶汤。随着她的动作,细腻洁白的泡沫(汤花)慢慢浮起,覆盖了黑色的茶汤。
“宋朝人觉得,大红大绿太俗。他们喜欢‘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颜色,喜欢老木头、旧石头和青苔。他们觉得这才是雅。”
萱萱把打好的茶汤分给众人。
“就像这茶,不直接喝叶子,要磨成粉,点出泡沫来喝。麻烦是真麻烦,但……心真的很静。”
潇潇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泡沫细腻,茶香清幽。
她把镜头对准了屋内——墙上挂着一幅只有大片留白的《寒江独钓图》,案头的博山炉里,一缕极细的青烟正笔直向上,然后散开。
“家人们,我感觉我穿越了。”潇潇声音轻柔,“不是那种电视剧里的穿越,是真真切切地觉得,我就生活在一千年前的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