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并没有游远。
她在黑暗的边缘画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尾鳍轻摆，再次调转了方向。
这一次，她正面朝向笼子游来。
笼子里的“踏遍千山”，状态变了。
那阵急促如拉风箱般的呼吸声，慢慢平缓了下来，变成了富有节奏的、深沉的吐纳。他原本死死抠住栏杆、指节发白的手，也松开了劲道，只是虚虚地扶着。
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头顶摄像头的角度，为了让画面更正。
恐惧的阈值一旦被击穿，剩下的，就是纯粹又贪婪的求知欲。
“别怕……大家别怕。”
他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沙哑，但那种熟悉的冷静已经回来了。
“看她的吻部。就是鼻子下面，那些密密麻麻又不起眼的小黑点。”
随着大白鲨的逼近，高清摄像头捕捉到了那些细节——在它惨白的口鼻处，分布着无数个像是胡茬一样的黑色毛孔。
“那是**‘洛伦兹氏壶腹’（Ampullae of Lorenzini）**。”
“踏遍千山”盯着那些黑点，语速平稳：
“那是自然界最精密的生物雷达。能感知到几十微伏的电压变化。此刻，在这个铁笼子里，我的心跳、摄像机的电流、甚至我肌肉收缩产生的微弱电信号，在她的‘雷达’里，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耀眼。”
大白鲨游到了笼子正前方，这一次，她没有撞击，而是悬停了一瞬。那尖锐的吻部，距离“踏遍千山”的面罩只有咫尺之遥。
仿佛是在确认这个“灯塔”的味道。
“她在扫描我。”
“踏遍千山”没有后退。他竟然隔着钛合金栏杆，把脸凑了过去，几乎要和那张满是獠牙的嘴贴在一起。
“看她的侧腹……还有背鳍根部。”
他指着大白鲨灰白色皮肤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颜色较浅的新旧伤痕。
“那些半月形的疤痕，不是打架留下的。那是‘爱情的勋章’。”
“鲨鱼交配时，雄性必须要在不稳定的水中固定住雌性，唯一的办法就是——咬住她。”
他看着那些伤痕，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敬意。
“这些伤，说明她不仅是这片海域的女皇，更是一位经历过无数次繁衍、延续了族群血脉的母亲。她至少活了三十年，甚至更久。”
大白鲨似乎完成了扫描，她微微侧身，巨大的胸鳍擦着笼子边缘滑过，带起的水流轻轻推了“踏遍千山”一下。
“再见，老姑娘。”
他轻声说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温柔。
原本还在疯狂刷“护体”弹幕的直播间，此刻的风向又变了：
“？？？？？”
“我刚才还在发抖，怎么突然就开始记笔记了？”
“神特么‘爱情的勋章’！这就是强者的浪漫吗？”
“山哥牛逼啊！这心理素质！上一秒差点吓死，下一秒就开始搞科普？”
“洛伦兹氏壶腹……这就去百度，感觉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老姑娘’……居然听出了一丝宠溺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为什么人家是大佬，我们是韭菜。人家看的是门道，我们看的是热闹。”
“这反差萌绝了！硬核科普博主上线！”
水面之上的观察室里，陈宽看着监控画面中那个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甚至开始尝试调整机位去拍鲨鱼腹部的男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看来，”他转头对身边的潇潇说，“我们的‘质检员’，已经彻底爱上这里了。”
随着那抹巨大的灰白魅影彻底融化在深渊的黑暗中，原本死寂的水域，像被按下了播放键，瞬间重新活了过来。
那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消散了。
其他的掠食者们，就像放学后冲进食堂的学生，迅速填补了这片权力的真空。
“她走了。”
“踏遍千山”调整了一下呼吸，看了一眼深度计，然后对着镜头指了指左侧。
“看，那些‘小’家伙们回来了。”
首先凑过来的，是一条长相极其怪异的路氏双髻鲨。它那标志性像一把t型铁锤一样的头部，在水中左右摇摆。它游得很近，几乎是用那宽大的“锤头”贴着笼子的栏杆蹭了过去。
“别笑它长得怪。”
“踏遍千山”看着弹幕里一片“长得好潦草”的评论，立刻开启了护短模式。
“这是进化的奇迹。看见那两个长在锤头两端的眼睛了吗？这让它拥有了真正的360度全景立体视觉。不管是上下左右，还是身后，只要它想看，没有死角。”
他伸手指了指双髻鲨那宽大的吻部。
“而且，这个宽大的‘锤头’上，布满了刚才说的洛伦兹氏壶腹。它的搜索面积是普通鲨鱼的好几倍。在沙地里找比目鱼，它是专业的扫雷仪。”
双髻鲨刚走，一条身体更粗壮、身上带着深色条纹的家伙，带着一股横冲直撞的匪气闯入了画面。
它张着嘴，毫不客气地用牙齿在钛合金栏杆上“咔嚓”试了一口，发现咬不动后，才悻悻地甩尾离开。
“鼬鲨（tiger Shark）。”
“踏遍千山”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这就是虎鲨。如果说大白鲨是高冷的女皇，那这家伙就是街头的流氓。它们什么都吃，海龟、海鸟、甚至汽车轮胎和油漆桶。它是海洋里的‘垃圾桶’，好奇心极重，看到什么都想咬一口尝尝咸淡。”
接着，是几条长相凶恶但眼神呆滞的沙虎鲨，它们张着满嘴乱牙，悬停在笼子周围，像是一群围观外星人的吃瓜群众。
“踏遍千山”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甚至转过身，背靠着笼子栏杆，把这群在身边穿梭的顶级掠食者当成了背景板，对着镜头做了一个摊手的动作。
“发现了吗？现在的局面很有意思。”
他指了指笼子外那群探头探脑的鲨鱼，又指了指被关在笼子里的自己。
“平时是我们去动物园看动物。但现在，位置互换了。”
“在这个笼子里，我才是那个被围观的‘稀有动物’。而它们……”
一条双髻鲨正好又游了回来，那只长在锤头侧面的大眼睛，透过栏杆，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会吐气泡的两脚兽。
“……它们才是买票进来的游客，正在讨论这个关在笼子里的两脚兽，到底是个什么口味。”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被这种奇妙的“反向视角”逗乐了：
“哈哈哈哈！《人类观察日记》！”
“鲨鱼A：这玩意儿看着皮挺厚（指潜水服）。鲨鱼b：嗯，铁皮罐头，不好开。”
“山哥：谢邀，人在笼中，刚成展品。”
“这解说太有那味儿了！山哥彻底玩嗨了啊！”
“刚才那个被虎鲨啃了一口的镜头吓死我了！那牙齿刮擦的声音好真实！”
“一人血书求山哥多待会儿！这比看水族馆过瘾多了！”
水面之上，陈宽看着监控画面里那个已经把笼子当成自家阳台的男人，笑着拿起了通讯器。
“山先生，虽然现在的画面很和谐，但我不得不提醒您。”
“气瓶余量还有15分钟。另外……”
陈宽看了一眼声呐显示屏上那个正在迅速折返的巨大红点。
“‘女皇’好像听到了这里的热闹，她正在回来的路上。您确定要让她看到您这副……像展品一样的姿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