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黛还未答话,身后几人就纷纷打断他的话。
“不行!”难得的异口同声。
应归彻一袭玄甲未卸,腰间的长剑就抵在闻人勉颈前三寸,扫过去的目光凌冽如风,似乎下一秒就能够刺破他的喉咙。
言执玉和谢渺然站在他身侧,看着这人露出来的腰腹就忍不住深深蹙眉。
顾京元则是轻轻拉着陆青黛的袖子,将人往后带了带,小声道:“娘子莫要同他单独相处……”
六个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多个兄弟。
一旁毫无用武之地的陆归寺:“……”那特么的是他闺女!他亲闺女!!
闻人勉还是微微咳嗽着,但是看着应归彻亮起的剑尖却还是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彻将军,刀剑无眼,可莫要意气用事。”
他眼眸一转,越过几个人的身影目光灼灼的盯着陆青黛看,露出几分虚弱之色,只是因为长相精致异域,显得格外楚楚动人,“我想同青黛大人谈的是公事……”
言执玉睨他一眼,“既是公事,可以同本官谈。”
“若是私事呢?”
“那更可以同本官谈了。”
闻人勉轻笑出声,“臣想留在青黛大人身边这事也可以同言大人谈吗?”
“你丫的找死?!”应归彻的剑已经戳在了他的咽喉处,若不是顾念着此时其他国家的使臣都在京中,闻人勉的尸骨都凉了。
“阿彻,把剑收了。”陆青黛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言执玉和谢渺然,走到应归彻身边,轻轻的搭上他的胳膊,让人把剑收起来。
她今日同昨日不一样,昨日那身银白衣裳衬得她柔婉圣洁,渺渺欲仙,今日一身朱红色的官袍却衬得人攻击性和张力十足,扫过来的眼神里都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似乎是早就知道他今日来的目的一样。
应归彻委屈但听话,唰的一下将剑收回剑鞘之中。
“皇子殿下的来意我已然清楚,但我不同意。”
她这话一出,身后几个人的脸色一下就好了不少,只是气刚松了没一会儿,又听见陆青黛道:“不过我可以给皇子殿下一次谈话的机会,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说服我。”
闻人勉朝她弯腰行礼,欣喜之余又咳了咳,“多谢青黛大人。”
陆青黛转头,就被几个人围着絮叨。
言执玉:“我要跟着去。”
谢渺然:“皮囊罢了 ,他病恹恹的,待久了别传染给你。”
应归彻:“他若是威胁你,我立刻就杀了他。”
顾京元:“娘子,他可是大蛇国的人……”
陆归寺:“……”插话都插不上热乎的。
只是他很想提醒自家闺女一声,府里头还有一个呢!!
陆青黛抬手捂住离自己最近的谢渺然的嘴,笑着埋怨了一句:“吵的脑袋疼……又没说不让你们跟着,一起去,安你们的心。”
说完,她便转身上了马车。
去的地方不是什么酒馆茶楼,而是直接去了陆府。
原因无他,陆青黛饿了还未用早膳的。
等到陆青黛褪了朝服,穿上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坐到膳桌前时,闻人勉的脸色似乎是因为病痛,更加难看了。
“你想留在我身边的理由是什么?”陆青黛执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个煎饺,然后看向对面之人。
“大蛇大虞两国联姻,京中贵女之首,当属陆二娘子。”闻人勉看着她妥帖给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夹了一筷子煎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除却身份地位,臣对陆二娘子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我的人不少,你有何特殊筹码?”
陆青黛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不为所动。
“青黛大人可知,昨夜驿馆之中,闻人彦突然暴毙?”闻人勉幽幽出声。
“不知你们大蛇可有凶手眉目?”
“闻人彦同大虞的十六公主曾有过一段渊源……昨日刚刚求娶公主,今日这就突然无故暴毙,若此事传出去,大人就不怕京城之中人心惶惶,其他国家使臣也同大虞产生隔阂吗?”
陆青黛轻啧了声,眉眼都不曾皱巴一下,只是看着他继续说下去。
“十六公主尚未婚配,大人应当也不想她陷入京中风波吧?”
陆青黛打断他,淡淡摇头,“小十六贵为公主,纵然牵扯进去,那也是大蛇国皇子以下犯上,死有余辜……再者,你凭什么认为本大人会因为小十六的名声牺牲自己的清静,让你留在我身边?”
“那青黛大人就不怕其他国家对此心生忧惧,对大虞生出异心吗?只要留我在身边,闻人彦之事我们大蛇就不会深究,届时京城亦可太平……”
“只有弱国才会担心外交之事。”
陆青黛扬眉,不解又不屑的扫过去,“我大虞兵力强盛,有何惧?”
闻人勉突然就被噎了一下,然后轻声咳嗽起来,只是强忍着继续道:“若是不能续上和约,两国争战,百姓受苦,青黛大人就不为边疆百姓思索一二?”
“两国续约,好让你大蛇的外族人继续在我边疆挑衅?今日夺一城,明日烧十城,最后清算之时再用这所谓的合约粉饰太平吗?”
“青黛大人言重了,边境之事不过是些小摩擦,何必如此较真?若大人愿意让我留在身边,我定当竭力促成两国和平,绝不让此类事情再起。”闻人勉脸色微变,却还是强撑着笑意道。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陆青黛淡漠的说完这句,因着这段日子忙碌,手上的蔻丹颜色已经被水洗掉了,如今素手轻捏着白瓷小勺,看过来的眼神却带着威压。
闻人勉感觉自己的咳疾在这一刻都变得更为严重了。
喉咙中隐隐传出血腥味。
他终于绷不住脸上的笑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青黛大人这是要彻底撕破脸了?难道就不怕我在京中将水搅浑,然后让大蛇联合其他国家一同对大虞举兵来犯吗?”
“举兵?”陆青黛嗤笑一声,衣袖轻拂,仿佛拂去尘埃般随意,“你大蛇国若真有这个实力,还来联姻求和做什么?闻人勉,你莫不是以为拿闻人彦之死就可以搅乱京中局势?”
闻人勉听着这话脸色苍白如纸,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好容易喘息平复之后才抬起眼皮,“青黛大人是觉得我做不到?”
“你比起你大蛇国来的其他人确实聪慧。”陆青黛可没说他做不到,只是笑着提点,“他们都看不清京中局势,妄图做些攀龙附凤的美梦……只有你,将帖子递到我跟前,半是利诱半是威胁的想留在我身边。”
陆青黛看着他几乎快要藏不住的虚弱,弯了弯唇,丝毫不惧告诉他真相:“可惜了……过慧早夭啊。”
“你!”闻人勉强咽下口中的鲜血,而后猛然抬头,盯着陆青黛快要盯出洞来。
“是你害我!”
陆青黛抬手扶了扶发髻,“是又如何呢?你命不久矣,还要在这最后时光于京城之中搅弄风云吗?”
闻人勉顿感天塌了,本以为是普通的风寒,此时才得知是致命的毒药,他手指着陆青黛,此时连骂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送客。”
陆青黛挥挥手,不再看他,继而专心用起面前的早膳来。
言执玉抬手将她的袖子给轻压了下,温声开口:“小心别弄到袖子上。”
“我就说那闻人勉看着身体健硕,怎么会是个一直咳嗽的病秧子呢……”应归彻用筷子夹过去一只春卷,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原来是我们了了防范于未然啊……”
陆青黛睨他们一眼,“还好意思笑?你们两个等会叫上沈宴秋赶紧回宫里议事去……都多大的官了,还这么随意……明日我就上折子参你们。”
“就是就是。”谢渺然点头附和,然后道:“春猎之事就只有几天了,还过来凑什么热闹?”
“你也别叫唤,你翰林院的事情完了就去帮我盯着董灏文的动向……”
“一直盯着呢,有什么异动就唤你。”谢渺然连连点头,嘱咐她慢点喝。
顾京元不语,只是默默的将陆青黛手边的茶杯续上水。
一旁担心自家女儿给大蛇国皇子下药之事传出去的陆归寺:“……”
他们好像都不害怕此事?
是笃定这次合约定然续不了所以先杀人祭旗吗?
陆归寺不再想此事,转而皱着眉将女儿身边的‘莺莺燕燕’赶开:“用膳就好好用膳,一个两个的闹作一团是何规矩?”
其他人:“……是”
陆青黛失笑,同他们讲起春猎之上要注意的事情来。
压根没有注意,外头拐角处,墨将时一身玄衣已经立了多时,他身边的气压一寸一寸的下降,整个人看起来危险又可怖。
他们一个个的,都好生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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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黛在朝堂上整顿吏治的这一个多月以来,沈静在后宫的日子可谓是苦不堪言。
因着宫权都落在了程月琳手上,谢淑心中有怨却又发散不出来,于是便日日针对她。
不是行礼的礼节慢了半拍,弹琴错了音,眼神乱飘了几下,就是嫌弃她的姿容。
谢淑一月多前在程宥泽的示意下丢了宫中的权利,就因为她厌恶陆青黛想借口传唤她的母亲袁慕宜进宫训诫!!
她手里的权利就丢了!
原本她找了皇帝,温柔小意劝慰一番,想要把权力收回来,毕竟这还是皇帝的天下,皇帝的后宫!
只是她刚找了皇帝,另一边太子的人就进宫了,这下权利没要回来,反而还遭了皇帝的训斥。
谢淑心有不甘,却只能在钟粹宫里发牢骚。
沈静就成了她最好的报复对象。
原本是看中她那张脸,想要好好培养让环儿高兴。
如今亦是看中她那张脸,对陆青黛的怨恨通通化为惩罚落在了沈静身上。
除了程穆环偶有几次进宫看沈静的时候,她没有挑她的刺,其余时候,沈静在钟粹宫已经成为了谢淑肆意报复的对象。
铜镜中映出一张憔悴的脸,明明容貌依旧,但眼神中的精神气却像是被吸干一般。
一个月来,谢淑的刁难如同绵绵细雨,无孔不入地浸透她的生活。
昨日因奉茶时手抖洒出半滴,她被罚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膝盖至今仍隐隐作痛。
“郡主,娘娘今日被陛下唤去了,您不必奉茶了……只是…”春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只是什么?”因着谢淑对她不好,沈静的脾气无处可发,对着春桂春梅的态度也不好。
“墨世子在后院……好像是偷偷进来的……”
听到墨将时的消息,沈静慌忙对着铜镜揉了揉脸蛋,整理衣襟起身相迎。
自从上次墨将时言明她和程穆环的婚事是陛下钦定之后,他便再也没来看过她……
墨将时踏入内室,隔着一道屏风,制止住沈静想要靠近的动作。
他负手而立,叹了口气:“听闻郡主又受委屈了?”
这一声关切的询问如同打开了闸门,沈静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世子,我实在…实在撑不下去了……”她声音哽咽,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淑妃昨日让我在御花园采露水,却不给容器,我只能用衣裙兜着回来…衣裙半湿被路过的太监看见,她又骂我不知廉耻…”
墨将时眼中暗芒微闪,对此道,“郡主与青黛大人容貌相似,本是福气,却不想成了祸端。”
“福气?我原也以为是的。”沈静冷嗤一声,笑出声来,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自己的眉眼,“如今才发觉这分明是诅咒……淑妃每每看着我这张和她相似的脸,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将我烧穿。”
“凭什么福气被她一人独享,暗里的恶意却要我来替她扛?”
沈静指尖稍稍用力,在脸上留下一点儿红印。
“郡主受委屈了……”墨将时压低声音,“我虽说旁的做不到,却能为郡主想出解决之法,郡主何不借此容貌,让自己逃脱淑妃的控制?”
沈静抬起泪眼,不解地望向他,“什么法子?”
“郡主也曾参加过元旦宫宴……自然应该知道陛下对青黛大人颇有兴趣。”墨将时意味深长地说,“若是陛下看见郡主被淑妃娘娘这般欺凌,自当会为郡主做主……届时,淑妃再想为难郡主,也得掂量三分。”
“可陛下看见我……”
“郡主何必担心,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墨将时轻笑出声,“陛下总不会收回圣旨打自己的脸的。”
沈静的手指绞紧了帕子,她明白墨将时的意思——用自己的脸做筹码,去博取皇帝对陆青黛的怜惜,然后惠利于自己。
这念头令她作呕,可比起日日忍受谢淑的折磨…
“我…我该怎么做?”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