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费杰被这一连串诛心之言激得喉头腥甜,眼前阵阵发黑,本就狰狞的面庞此时全都因为气恼而缩在一起,更显丑陋。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在锦缎上洇开暗红的花。
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架着他往外拖,“大人!大人您撑住啊!”
陆青黛冷眼瞧着他们仓皇逃窜的背影,折扇“唰”地展开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董大人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如今不过才刚刚拿京县县令开刀,董大人就气成这样……那日后可又该如何是好呢?”
应灵灵在一旁附和的点点头,然后高声道:“董大人晓得我一向是爱打抱不平的,既然我今日看到了,那我日后定会作证!董大人要灭我的口记得趁早啊!!”
应灵灵这大半月来在大理寺待着,听了不少案情,巴不得找个人出出气呢!
陆青黛无奈的笑了笑,而后朝慕仙瑶递过去一张手帕,轻轻的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上安抚:“别怕别怕,接下来你不必出面,我会让人将此事闹大的。”
慕仙瑶揪着她的衣角,多少还是有些慌乱,但比起慌乱的,更多的是痛快。
原来董费杰在绝对的权势和武力值面前,也不过如此。
看着董费杰被打出血却无法反抗,被娘子句句奚落却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的样子,慕仙瑶就觉得解气。
“等他失势之后,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慕仙瑶喃喃道,眼中无端流下两行清泪来。
陆青黛抬手给她拭泪,她被重新抱进一个温柔的怀抱里,娘子的手轻轻拍着她,“他会不得善终的,但你会顺遂一生了。”
“回青衫阁,告诉方九娘子她们这个好消息,让她们心里多少高兴些。”
“等董家覆灭,不管你们想对他如何,都可以。”
陆青黛的话循循善诱,像是在无边的黑夜空间里,她们疯狂砸墙才从好不容易渗出来的一点儿光。
指引着她们破开牢笼,重新投入光的怀抱。
“恶有恶报,但最重要的是,没有错的人不应该因为他的恶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
她的手轻轻顺着慕仙瑶的头发,宽慰着。
【慕仙瑶当前好感值: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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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颠簸中,董费杰攥紧了垂落在一旁的毯子,拿着胡乱的把脸给擦了一通。
怪不得父亲突然要辞官呢!他忽然想起父亲近日总望着祠堂方向叹息的模样,冷汗混着血丝从额角滑落——原来父亲早就知道要出事!
他知道还不告诉他!他竟然和旁人一起瞒着他!!
“再快些!”他猛踹车厢壁板,惊得车夫险些甩脱缰绳。
当马车终于冲进董府侧门时,身边的侍卫还没把人扶稳,他就急急的从马车上快步走下来,官袍下摆卷着尘土扑进正院。
正厅里,董宰相正在焚香。
青烟缭绕中,老人将一叠往日珍藏好的名帖缓缓投入火盆,火焰倏然蹿高,映得他皱纹更显深刻。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回来了?”
“父亲!”董费杰扑到案前,带翻的茶盏浸湿了未烧尽的拜帖,“陆家二娘子带人算计我,算计我们董家!罗永城也被大理寺——”
“我知道。”董宰相用铜拨子轻轻拨弄火堆,看着面前焦急的董费杰,突的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处理灏文的事情,可曾有什么要对为父说的吗?”
“啊?”董费杰心里一惊,却是立刻就否认道:“我能有什么要同父亲您说的啊……至多是灏文未来的仕途……”
这话像盆冰水浇在董宰相头上,这些日子他从程宥泽和言执玉手上接触了大量董费杰为官期间所做的勾当。
他手底下那些呈上来的账簿都是精细造假过的!他滥用他这个父亲的名头在京中狐假虎威,如今竟还敢在这死不悔改?!
董宰相看过来的眼神实在是过于骇人,董费杰下意识就要躲避,却注意到父亲脚边放着收拾好的箱笼,最上头那本典籍旁边,还夹着露出半截的辞官文书,恐惧突然攥住他的心脏:“您真要辞官?那儿子怎么办?董家怎么办?”
“你当初用董家名义在京中为非作歹,官官相护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怎么办?”董宰相终于抬眼,浑浊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火光,“赈灾的粮饷你敢贪,边关将士的冬衣你也敢克扣——你瞒着我,瞒着你母亲,在外把董家的名声败的一塌糊涂……”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抓住案几边缘,“现在知道怕了?”
董费杰浑身发抖。
他当然怕,怕荣华富贵不在,怕自己被罢免官职,但他更怕的是父亲这副抽身事外的态度。
这些年他能在京城横着走,靠的就是当朝宰相之子的身份。
若父亲真不管他……董费杰神经质地摇着头,突然猛地扑上去抓住父亲衣袖:“您不能走!您得救救儿子!只要您还在相位上,董家怎么样都不会有事的……”
“只要您去求陛下,求太子,他们看在您三朝元老的面子上,定然不会对董家和儿子继续出手的!您去啊!!”
“逆子!”董宰相扬手一记耳光,却因气息不稳自己先晃了晃。
董费杰趁机将老人按在太师椅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为什么不去?!我不是您唯一的儿子吗?事到如今了,你竟然想着抛下我?!”
“儿子!”门口传来瓷器落地的脆响,孔氏捧着参汤呆立在那里,发间的素簪步摇剧烈颤动,掉落的参汤打湿了她的袍裾。
这声呼唤像道闪电劈进董费杰混沌的脑海,他松开圈在董宰相身侧的手,转而扑向母亲,“咚”地跪下来抱住孔氏的腿:“娘!您劝劝父亲!他这要眼睁睁看儿子去死啊!他明晓得那陆青黛是针对儿子,竟不愿帮扶儿子一把,让儿子就这么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啊!”
“她们如今虽是先朝罗永城动手,但下一个就是儿子了啊!”
“您劝父亲救救儿子吧!”
董费杰揪着孔氏的裙角,一个劲的控诉着陆青黛陷害他,针对他,却是绝口不提自己的错。
董宰相冷笑一声,须发皆颤,茶盏在掌中捏得咯咯作响。
茶水泼洒在桌上的书卷上,墨迹晕染开“君失臣兮龙为鱼”的字句,烛火摇曳,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救你?你以为你自己犯得是什么小错吗?强抢民女、鱼肉百姓、挪用军饷……摘了你的脑袋都不为过!”
董宰相将书架上的一沓公文尽数扔在他面前:“你以为陆二娘子为什么当这个右副都御史?就是为了处理你的!!”
“我自幼就教导你为臣之道,为官之道,竟不想全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
董费杰暂且松了松手,去看地上的公文,“不可能,不可能!她们才查到罗永城,只要弃车保帅,罗永城打死不说出我来,我们董家会安然无事的!会、会安然无事的!”
董宰相看了一眼孔氏,示意她退下,看着董费杰不屑出声:“既然陆二娘子已经在你面前名牌,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如今你最好安分守己,等日后我也好腆着老脸求殿下给你留个全尸!”
他这话一出,董费杰就更像是应激一般,突然从地上颤颤巍巍的起身,“父亲既不管我死活……“董费杰狞笑着将孔夫人往怀里一带,素簪尖抵住她咽喉,“那母亲便陪我走一趟黄泉路!“孔夫人颈间立刻沁出血珠,耳坠在剧烈摇晃中发出碎玉般的声响。
“孽子!”董宰相撑着案几站起来,脸色煞白,“你连生身母亲都敢——”
“是你们逼我的!”董费杰拖着母亲后退,簪子在孔氏颈间压出红痕,他余光瞥见想冲上来的护卫,厉声喝道:\"站住!否则我立刻——\"簪尖又入肉半分,孔氏痛呼一声,泪珠滚落在儿子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书房门口,董灏文僵在原地,他原本是想来再求一求祖父,给他另谋一条入仕的出路,却不曾想听见这一番争吵。
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这般癫狂的模样,往日在祖父面前的温和伪善的面具似乎被董费杰自己一把掀了下来。
董灏文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攥着门框,包扎处又渗出血来,他静静的观察着书房里头的局势。
“放开你母亲。”董宰相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撑着桌案的手指却抠进了木纹里,他看了一眼呼吸急促的孔氏,无视了她小幅度的摇头,“老夫……会再替你求一次情。”
董费杰瞳孔微缩,却仍不满足,簪子抵在孔氏脖颈处,不顾孔氏面上的泪痕。
“不止求情。”他声音嘶哑,“您要亲自上朝请罪,说这些都是您做的!不管是克扣军饷,还是勾连朝臣,都是您弄的!!”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吼叫,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外头不知何时下了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窗棂上,董宰相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悲凉又凄惨,“为父为官几十载,临了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外仗势欺民,胡作为非…你拖着全家遭遇不够…”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董费杰抵在孔氏脖颈处的簪子,“现在…你还要拖着你父母为你赔上性命和名声?”
董费杰钳制母亲的手微微发抖。
与此同时,董宰相突然扯开他的手臂,将他往旁边一带,怀里的孔氏突然转身,夺过簪子狠狠扎进他手臂:“孽障!”
董费杰下意识的痛呼出声,想要钳制压在他身上的董宰相时,手臂就被一旁的侍卫给按住了,孔氏喘着气,转身抓起案上砚台就往儿子头上砸:“早知你是这么个混账东西,我当年就该把你按在洗三盆里溺死!”
鲜血混着墨汁从董费杰额头淌下,董费杰当真是两眼冒金星,缓不过神来一点儿。
孔氏散着半边发髻,不由分说的又抽去一个巴掌,“你当你父亲为何突然辞官?还不都是因为知道你的事情,有愧于民!!”
孔氏喘着气,眼睛变得血红,她陪着董宰相一步一步走来,自然是知道董宰相一片为国为民的赤城之心,结果好不容易到了可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时候,却发现往日孝顺温吞的儿子在外惹出这么个祸患来!
“把他关到柴房里去!”
董家乱做了一团,另一边林寂置办在统领处不远的新宅子里却是温馨的很。
雨下的大,陆青黛下了马车一路过来的时候,即使被林寂大半的身躯护着,还是不免湿了鞋袜。
这宅子不大,但最大的屋子已经布置好了,林寂牵着人进屋,蹙着眉帮陆青黛把外头湿了的披风取下来。
他这几日都在这宅子里住,买了几个小厮,此时屋子里倒是生好了火暖暖的。
陆青黛脱了鞋,鞋面已经因为水渍而加深了一片。
她低头想要去摆弄鞋面的时候,林寂就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屋子里的美人榻上。
他的手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润,像是在责怪自己的不细心,“这雨太大了,我不该今日喊你过来用膳的。”
如今酉时二刻,外头却是阴云密布,看着骇人的很,林寂眉眼深遂,低头碰了碰她的裙摆,脸上的雨水顺着下巴低落进脖颈处,在屋内烛火摇曳的照耀下,无端生出几分性感来。
“你裙摆都湿了,我去打热水来,你换身衣服。”林寂被陆青黛灼灼的目光盯得脸热,修长的指节在她裙摆处轻微摩擦了一下,然后便要起身。
只是先被陆青黛压住肩膀,轻轻在脸颊处落下了一吻。
“我想同你用膳,不管天气如何。”
陆青黛温言软语,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你不要怪自己。”
“好。”
林寂点点头又要起身,却又被勾住了手指,小娘子笑靥浅浅:“林寂,今日出来匆忙,我没有带多余的衣裳。”
“我这有。”
“你这为什么会有?”陆青黛笑意加深,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绯红。
林寂不敢看她,却很是实诚,“你之前给我量体裁衣的时候就想着准备了……万一哪日,你想留下呢?”
“总不好让你没有衣裳穿……”
陆青黛“哦”了一声,然后看了看窗户外头的天色,将人拉近了些,待林寂坐到身边,她的手才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下巴也抵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道:“今日雨大,衣裳你准备的齐全吗?”
林寂有些没听明白,鼻尖里都是她的香气,强忍着点头,“齐全的。”
“春夏秋冬的衣裳都准备了,寝衣也有……”
“那小衣呢?”
陆青黛看着他的耳根又红到新的地步,抬手轻轻捏了捏,林寂的喉结都忍不住上下抖动起来。
“…这个……也有的。”
陆青黛毫不吝啬的夸他,弯唇亲了亲他侧边的喉结,看到他的手紧握成拳,放在一旁死死克制着,“我们林寂好细心,这是奖励。”
说着,她又笑着抬了抬下巴,亲在他的唇角。
林寂唇上一重,偏头看她,脸上露出几分纠结的神色来,最后还是道,“奖励…可不可以等会再给?”
“你身子弱,趁早沐浴才是。”
说完,他咽了下口水,俯身吻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句‘先还给你’,便匆匆起身去给陆青黛搬浴桶和打热水了。
陆青黛也没想到林寂会是这样的举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笑中微微藏着惊讶之色。
很好,会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