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子到达苏州当日。
这个可以登上日报头条的消息,已经向周边府县蔓延。
南京官场于次日便获悉,恐怕再过几天,南直隶地界将人尽皆知。
有传言说皇帝来苏州之前,于下沙盐场当场砍掉不少人头,盐课被彻底翻天。
结合华夏日报上的《盐策论》,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相信。
另一个传闻也足够劲爆,说啥松江、杭州、宁波三府即将开海,表示看好者与反对者比比皆是。
而华夏日报,从起初的《科举论》,再到《盐策论》,最新一期又出了一篇《女学论》。
听说还是一个女人写的,可谓大雷一个个接踵而至。
很多士绅权贵,太监与读书人,诚惶诚恐与仿佛看到曙光者,应有尽有。
当张溥等人于菜市口脑袋落地,巡按大人当场公布钱谦益已经叛逃建奴,更是将舆论推向高潮。
各方唇枪舌战,有的还因为辩论争得脸红耳赤,双方大打出手者不在少数。
啥生员不议政,啥百姓不关心时事,早都成为摆设。
如今大明舆论氛围,全民参与积极性颇高,尤其在文风最甚的江南水乡。
......
就在外面的众说纷纭中,拙政园内,正张灯结彩。
天色临近黄昏,一顶大花轿从东面园子直奔若墅堂。
八名锦衣卫充当轿夫,天子身穿九品假服,胸前一朵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
花轿里的新娘凤冠霞帔,满脸娇羞,只是顶着红盖头,并不能看清妆容。
“新人落轿......”
花轿停于若墅堂正门,范景文扯开了嗓子。
他今日充当礼生,好比司仪兼当证婚人。
花轿面前摆着两个大小适中的锦袋,里面装满了大米。
柳如是在全福人和小红的搀扶下,一双绣花鞋落足于第一个锦袋之上。
“噼里啪啦......”
鞭炮声骤然响起。
王承恩、范景文、李若链、陈奇瑜、周遇吉、孙应元、巩永固、刘文耀几位近臣喜形于色。
陈子龙、陈所蕴、陈洪谧、吴英杰、钱肃乐、席本桢也被应邀参加,全都向天子拱手祝贺。
而陈子龙继母唐氏,则被天子特别邀请,担任“全福人。”
崇祯下马,接过唐氏递上的红绸,开始了庄严而又充满柔情的正妻之礼。
红绸另一头连着新娘,被人们俗称“牵巾”。
柳如是每走一步,小翠就向前挪动一只锦袋,为小姐“筑路”而行。
大明无论南北习俗,新娘在进门前,双脚均不可沾地,必须始终处于锦袋上面。
“传袋接袋,代代相传......”
唐氏嘴里念念有词,随着行进步伐一步步吟唱,寓意传宗接代,福寿满堂,子孙生生不息。
“跨马鞍......”
被搀扶的柳如是有条不紊,小心翼翼跨过马鞍。
“平安吉祥......”
“过火盆......”
“入正堂......”
唐氏完全轻车熟路,虽第一次担当全福人角色,不过嫁娶之事经历得太多,早都耳熟能详。
新人刚踏进门内,几个太监迅速于厅外摆好天地桌,随后供上香烛。
大厅正上方摆着朱家祖宗牌位,两支红烛火光正艳,墙壁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在一盏盏灯笼映衬下,到处都散发着喜气与温馨。
“一拜天地......日月同辉......”
崇祯同柳如是并肩站立,朝门外天地桌行跪拜礼。
“二拜高堂......椿萱并茂......”
两人随后转身,向先祖灵位叩拜。
“夫妻对拜......琴瑟和鸣......”
二人面对面,朝对方拱手鞠躬。
“拜得天地降吉祥,拜得公婆福寿长,拜得夫妻共白首,拜得麟儿绕膝忙!
新人入洞房......”
“哗哗哗......”
范景文这礼生很是得体,流程料理得有条不紊,臣子们爆发出热烈掌声。
有的还想欢呼几嗓子来着,又觉得不太妥当,只能以经久不衰的掌声代之。
进入洞房礼仪,客人就不可再继续围观了,只有丫鬟和全福人可以去。
包括王承恩这种贴身太监都不行,因为,他曾经当过男人。
......
穿过一段走廊,刻意布置的新房映入眼帘。
房内红烛通明,一块贴着囍字的屏风,将婚床隔在了里面。
屋中央摆着长方形桌案,桌上一边一个卺瓢,红头绳牵连着两个卺身。
柳如是被搀着坐下,崇祯坐于桌案另一端。
唐氏将一柄包着红布的秤杆递上,天子接过,用秤杆轻轻掀开盖头。
“称心如意,鸾凤和鸣......”
别说,明制婚礼确实乃华夏精髓,全福人的吟唱,总是那么应景与讲究。
当盖头滑下那一刻,一张俏脸甚是好看,红扑扑的,犹如吃了蜜糖一般。
不知是幸福感喜形于色,还是初为人妇那份娇羞,此刻的柳如是,美不胜收。
“饮合卺酒......
合卺酒中苦甜味,便是夫妻过日章......”
二人缓缓拿起各自卺瓢,将卺中甜酒喝掉一半。
所谓卺,其实就是用一种苦葫芦,制作而成的洞房专用酒杯。
将一个葫芦掰成两瓣,寓意阴阳调和,卺中装满甜酒,表示同甘共苦,苦尽甘来。
“交换琼浆,麒麟早降......”
把各自手中卺瓢换给对方,二人相视一眼,在祝福声中一饮而尽。
这个合卺礼仪,后来渐渐演变成交杯酒。
“新人入帐......”
两个丫鬟将屏风缓缓移了移,喜庆气息扑面而来。
红蚊帐、红枕头、红被褥、红床单,金色鸳鸯刺绣成双成对。
被褥正面,一幅百子图栩栩如生,到处一派喜气洋洋。
小翠端上盛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铜钱的银盘。
唐氏双手接过,抓出一把放进被褥,随后又朝床下扔出一把铜钱,接着请新人坐床。
忙活这么久,崇祯终于牵上了柳如是的玉手,二人挪着步子坐上床沿。
“撒帐东,芙蓉帐暖度春风;
撒帐西,鸾凤和鸣百世宜;
撒帐南,佳人才子两相欢;
撒帐北,夫妻偕老无间隔;
撒帐中,早生贵子受皇封.......”
边说吉利话,唐氏边朝着各个方位,撒布干果和铜钱。
吉利之言带着满满祝福,就帝王身份而言,算不上违和。
他们未来的子女,不是皇子就是公主,但也需要当爹的予以册封,用于民间的词汇并无差池。
娶妻之礼直到夜幕降临,总算全部礼成。
一场礼仪下来,崇祯乐在其中,领会了一次民间版洞房花烛。
唐氏与两位丫鬟,自然收到了天子递上的大红包。
婚礼全程充满庄重与温馨,大家都很高兴,但堂堂天子如此作作,完全严重违规。
皇帝只有娶正妻,才会有夫妻之礼,各类礼节与民间相比,也完全两码事。
柳如是相当于妾室,自古地位尊卑,压根就无福消受。
没有父母之命,更无媒妁之言,迎亲无吹吹打打,连闹洞房的童男童女,一个都没有。
天子甚至自降等级,穿九品假服。
此端种种违背礼数之举,传出去必定掀起舆论风波。
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只要两情相悦即可,他们更相信爱情。
倘若真的引起舆论战,那也无关紧要。
或许,那正是崇祯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