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海沧船,崇祯召集几人商议一番。
之后与几个近臣及十余锦衣卫,加上张家湾剩下那七八个青壮,朝内陆进发。
柳如是强烈要求同路,考虑到她身着男装,倒也没啥影响,只得让人从船上牵出两匹马。
而堂堂大明天子呢,亲自扶她上马,还当起了牵马的马夫,因为,美人不会骑。
其余人全部留于码头,除照管船只与二十来个徐家俘虏,张家湾三个受伤较重者,也需要看护。
能开好几艘漕船出来的商人,还有海沧船,地位不容小觑,即便知道你船上有啥龌龊事,不是一般人,谁也不愿干涉。
张家湾距离盐课司,也就六七里路程。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临近村庄。
所谓村庄,遥遥望去,就是些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整个村子离偌大的海湾不远,想来村庄名字,应该就是因海湾而成名。
这一时期,除了天空更蓝,海滩更为原生态外,岸上的所有事物,用荒凉二字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大人,前面就是我们村了!”
张二狗指着前方那片茅屋,回头大声说道。
“甚好,去看看你们的盐池吧。”
离海滩不远有几处围堰,有一些人在劳作,想必就是盐池,崇祯得去瞧瞧。
“好嘞,草民这就带路。”
劳作的村民看到这群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几个村民迎了上来。
“二狗,你可回来了,你娘可担心死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初九呢?冬至呢?后面怎么?怎么......”
瞧见二十余人跟着本村青年,大多数人都配有刀剑,还有两匹马,穿着也很不俗,样子又不是盐课司的,村民们不禁心生狐疑。
“三叔公,侄孙有罪啊......”
张二狗带着哭腔,连同几个青壮扑通一声跪地,瞬间全都泪眼婆娑。
“怎么回事?这......”
一个干瘦老汉大惊失色,其余人也差不了多少。
两个后生臂膀上还缠着棉布,不用多说,绝非什么好事。
“各位叔伯阿婶,初九,初九他们没了,冬至身受重伤,就剩我们几个了......呜呜呜......”
“啊,我的儿啊......”
后面一个中年大婶,猛地瘫软于地。
“快掐人中......快掐人中......”
村民手忙脚乱,大婶缓缓醒来,泪水打湿着双眼,一副生无可恋。
青壮们在哭,村民们也在哭,场面看着就让人心酸。
以往这种情形,在张家湾时有发生,每次村里年轻人带着盐出去,很少相安无事。
长辈们似乎已经习惯,贱民就是贱民,为了一口吃的,年轻人与盐课司时常玩猫捉老鼠,还要提防路霸与大私盐贩黑吃黑。
这次回来的人连一半都没有,全村顶梁柱大减,着实令人悲愤。
“给三叔公说,到底怎么回事?”
干瘦老汉很瘦,但目光有神,想必在村里具有一定威望。
“我们从陆路运盐到青龙河口,正准备装船,没想到往回撑船的人已被徐家收买,徐家家奴守株待兔,拦路截杀,村里同伴非死即伤!”
“又是那个华亭徐家?”
“正是!”
“该挨千刀的畜生啊,小老儿要是年轻二十岁,非得为后生报仇,畜生!畜生!”
老汉非常气愤,双眼瞪得通红,看得出在年轻时,是个不怕死的主。
“多亏,多亏钦差大人微服私访,神兵天降诛杀贼人,否则,否则我们都没了啊......”
“钦差大人?你说什么?”
老汉错愕,抬头看向崇祯一行,既惶恐又满脸难以置信。
“叔公,这就是钦差大人!”
张二狗跪在地上直挪膝盖,挪过身朝向天子:
“叔伯大婶们,这就是钦差秦大人,我等的救民恩人啊!”
“草民拜见钦差大人!”
村民们惊慌失措跪地,既带着敬畏,也带着激动与不安。
戏里倒看到过钦差,现实中这儿可从未出现过大官,几百年来最大的,就是盐课大使。
张家湾过去不提,今年后生们走了六七趟盐,买回粮食偷偷藏起来,大家都能隔三岔五吃顿饱饭,但贩私盐可是死罪啊。
“青天大老爷,求您饶过张家湾吧!”
老汉高呼,不停磕头。
他想得很宽很远,钦差现身此地,极有可能是打击私盐,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二狗他们太老实了,救你一命又如何,大不了多苟活几日,这下全村遭殃,张家湾彻底完了。
“老丈请起,大家都起来吧。”
崇祯一脸严肃,上前几步搀扶起老汉。
张二狗几个还好,十余村民战战兢兢,他们哪里见过此等阵仗,在那儿不知所措。
“二狗!”
“草民在!”
“把乡亲们扶起来。”
“是,大人!”
长辈们被扶起,却站在原地六神无主。
“乡亲们,秦某奉旨钦差,就是要让尔等脱离苦海,张家湾贩售私盐之事,本官已悉数掌握!
按我朝律法,贩私盐者重则斩首,最轻者杖一百,徒三年,家产抄没!
然当今天子体恤灶户疾苦,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实属无奈之举,本官恕张家湾无罪!”
什么?这也太意外了吧?
老汉不敢相信,灶户们同样如此。
平日但凡被发现私藏,盐吏不是棍棒就是刀枪,还别说此等贩盐大罪。
今年想了很多办法,全村几十户冒着极大风险,好不容易攒下十多引盐悄悄运出去,还死伤几个后生。
没想到这钦差大人轻飘飘,竟然不治罪。
“大人,草民代张家湾父老谢过大人,乡亲们,给钦差大人磕头啊!”
甭管是不是真,老汉带头再次跪地。
“大家都起来,本官还有话说!”
张二狗大胆看了钦差一眼,见秦大人又在递眼色,赶忙招呼同伴。
村民们起身,崇祯扫视一周,心中五味杂陈。
灶户全都面带菜色,想来换回的米粮并不多。
如今已进入初冬,衣衫破烂且单薄,一双赤脚通红,跟当初京师流民相差无几。
所谓富庶之江南,真特么讽刺!
这就是大明灶户啊,实在太过凄惨,让他这天子无比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