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壁在无闵眼前闭合着。
他染血的手掌死死抵在裂隙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可那一端却再无回应,终究是合上,将军无情地转身。
无闵跪倒在地,拳头砸向地面时溅起暗红的血泥,又一次,他眼睁睁看着苏无罔在自己怀中死去。
白束静立在一旁,指甲早已掐进掌心。
她必须去天道宗,现在立刻马上!
周博深那个老狐狸肯定知道内情,肯定又是他在背后蛊惑无罔......
“不会有事……”她喃喃自语,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那孩子可是执掌【不死】权能……不会的。”
她疯狂推演天机,卦象显示还是那个——苏无罔的命格早在幼年就已断绝。
白束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她胡乱吞下丹药,染血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夭折,她骗的天道!她还不清楚吗?
“草”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原是昆仑的老朋友,还有叶家那个气运之子。
叶孤舟的脸色阴鸷得可怕。
他猩红的眸子扫视全场,却始终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抬脚就要往无闵心口踹去,“起开,我来布阵开界壁,我家簌簌在哪?”
下一秒,就被张嘉一记裹挟着灵力的重拳狠狠抡开!
“叶家主。”
张嘉脸上仍挂着和煦的微笑,指间却隐隐有雷光闪动,墨家说得对,还是拳头管用。
“我们此行的任务是封印界壁,还请您莫要因儿女私情,”他顿了顿,“误了正事。”
张嘉转头看向浑身是血的无闵和神色恍惚的白束,这位仙朝的官员依旧笑得模范:“劳烦从魔界出来的凉城游侠,还有这位……”
他目光在白束脖颈上开合的眼睛微妙地停顿,“魔族道友,随在下做个登记。”
没人搭理张嘉。
无闵一抬头,看见无澈师姐的身影,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他踉跄着扑过去,染血的手指死死攥住师姐的衣袖,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师姐……李妄生死了!”
“这不是喜事么?”张嘉抚掌轻笑,眼想起那晚被羞辱,他眼底扫过冷意,“这等好消息,可得回去说与韩商鸣听听。”
五长老苗简易挠了挠头,困惑地看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无闵:“师侄啊,这不是好事,你……”
“李妄生就是无罔的心魔啊!!”无闵嘶喊出声。
“他恨自己!恨到产生心魔来自己杀自己,自我厌弃、自我毁灭”,泪水混着血水砸在地上,“为什么每次……都是他挡在我前面……”
“明明我才是,该护着他的师兄……”
五长老啪嗒张大了嘴:“等等!你说李妄生就是苏无罔?!”
无澈瞳孔骤缩。
难怪……
她想起许多细节——两人从未同时现身,李妄生总是戴着面具,拜入昆仑时,冲突见血不见人、凉城时也是。
但苏无罔是真的,那危机时舍身成仁也是真的,无澈蹙着眉,想起自己师尊王简明的作为,说不出话。
“等等......苏无罔是谁?”
张嘉满脸写着茫然,竟完全没听过这号人物。
一旁传来轻蔑的嗤笑。
“张廷尉消息未免太闭塞了。”叶孤舟抱臂冷笑,“八成是昆仑这群剑修被人当了渡情的筏子”
他说着突然意识到——等等!
该不会连我也是?
记忆翻涌——李妄生初次现身,正是在簌簌“死后”。
不对不对,叶孤舟说服着自己,酆都鬼帝说过簌簌是异界来的攻略者。
“告诉我!簌簌是不是李妄生?!”叶孤舟暴起,揪着无闵的衣领疯狂摇晃。
无闵死死护住怀中染血的衣物,声音嘶哑:“我不认识什么簌簌,但余舒乐就是苏无罔。”
“哈!”张嘉直接笑出声,“余大人抱着自己的头?还揍了我们所有人一顿,这笑话没意思。”
张嘉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个疯魔修也配跟我们光风霁月的余大人相提并论?”
无闵拔出插在地上的灵剑,寒光直指张嘉咽喉:“住口!不许说他疯!”
剑尖微微发颤,无闵哭着,疯也是他们、大家、所有人害的,但凡有一个人意识到,意识到明明细想下来,这么多相似之处。
为什么没有人发现!为什么没有人注意!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去忽略他的情绪……
苏无罔、师弟……
根本就不值、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叫什么,你本来的性格喜好。
好悲哀啊,无闵哭得说不出话,狼耳耷拉着,他躲进师姐无澈的怀里,只一个劲念着“对不起”。
若他知道,他一定会好好照顾苏无罔,连带着师尊那份一起。
白束缓缓起身,她染血的裙裾扫过界壁裂痕,一步一步靠近众人。
“苏无罔骗了你们所有人,我很抱歉。”
“但他得到了什么……”
白束看着这群人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血沫翻涌的颤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无罔,从不欠你们分毫。”
她仰头望向永远照不进阳光的魔渊穹顶,忽然觉得荒谬至极。
原来天道早就在此处埋下伏笔——从她偷走紫极命格那刻起,从青铜剑将少年引入魔渊那瞬,这场死局就已注定。
多可笑啊!
魔神陨落之地,竟是另一场宿命的开端。
“仙朝。”她看向张嘉,“他替你们保下来了。”
“太子活着,你也活着,韩商鸣也前途光明,他那日回到炼情宗,”声音哽咽着,白束强忍着眼泪继续道:
“对着父母的尸骸,还有和自己被斩下的头颅、枯坐了很久很久。”
魔渊的风卷着血腥味掠过,她看着这群或震惊或恍惚的面孔,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这一路,”白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明明自己走得鲜血淋漓,却还要替你们……把路铺平。”
泪水砸在地上,白束抬手擦脸,结果抹了满袖猩红,她很平静,讲述事实,不带个人情感。
“所以记住——苏无罔不欠你们。”
“更没把你们当什么狗屁情劫经验包。”
“至于你,叶孤舟。”白束的目光如刀般剜向这个最让苏无罔心烦的气运之子。
“白姨~”
叶孤舟绽开一抹甜腻的笑,指尖轻轻卷着鬓发,“我这么叫,您不介意吧?”
他眼底翻涌着病态的执念,声音却温柔得渗人。
越是了解那个人的真面目,他越是着迷——为他夺回灵根的果决,替他手刃仇敌时的狠厉……
如此无私地为他而来,他摩挲着心口的位置,自己心跳的更厉害了。
“修补灵根那日,我早该想到的。”叶孤舟遗憾地摩挲着古琴,“竟被性别这种小事蒙蔽了双眼。”
话锋陡然一转,带着病态的甜蜜:“不过,他肯为我换上罗裙,这说明,我终究是特别的,对不对?”
最惊悚的话语被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白姨,苏苏的头颅还留着吧?我想与他结个冥婚。”
“生不能同衾,”叶孤舟抱着古琴又哭又笑,“死也要同穴。”
“您放心,我出得起聘礼。”
“十里红妆,该有的礼数都会有的。”
“呵,想得倒美。” 张嘉笑出声,说叶孤舟痴汉还是好话了。
电光火石间张嘉就变了脸,他抄起路边尖锐石块,照着叶孤舟太阳穴就抡了过去!
这一击砸得又狠又准,石块在撞击中碎成齑粉。鲜血顺着叶孤舟俊美的脸庞蜿蜒而下,他却笑得愈发癫狂。
“我想睡他,不是天经地义么?”他舔了舔滑到唇角的血,眼底翻涌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簌簌人又温柔又漂亮,活人睡不到……”
“尸体难道还操不得?”
这句话像一把刀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无闵的剑哐当落地,连见惯罪犯的张嘉都瞳孔骤缩——余大人的头是该进宗祠被祭拜的!
“我操你祖宗!!”张嘉暴怒一拳干翻叶孤舟,本来还挺悲伤,现在只想打死变态。
不对,也不能完全打死,万一让他下了地府再去骚扰余……苏无罔大人怎么办!
“骚扰我徒弟?”
五长老苗简易袖子一撸就冲了上去,无澈师姐的剑鞘砰地砸进地面,也跟着加入围殴。
无闵呆愣愣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副残破的赤色傩面,懵懂地问:“白姨,无罔不是男子吗?叶孤舟为何……”
白束露出看脏东西的眼神:“别试图理解变态的脑回路。”
她目光落在无闵怀中面具上,声音忽地哑了,“苏无罔的头颅,埋在杏林那棵枯树下,离他父母的坟很近。”
她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我去天道宗找周博深,那小子最会整活,这次肯定也是——”
话音戛然而止。
白束回头,脸上还挂着泪,却硬扯出个笑:“先埋着。”她胡乱抹了把脸,“等白姨带好消息回来。”
风卷起她染血的衣角。
“别总哭,”声音散在风里,“要是真被苏无罔骗了一次又一次。”
“就太蠢了。”
无闵低头,看见面具裂缝里卡着一片干枯的杏花。
远处,叶孤舟的闷哼声和拳脚声混作一团,他还在嚣张地喊,打死他,正好跟苏苏埋一块。
最好这次也是死遁,无闵知道自己不聪明。
他流着泪,希望哪天李妄生\/苏无罔又突然出现,把自己揍一顿,然后嘲笑菜就多练。
可是……他离得最近,他能感受到那感觉。
那是天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