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王夫人的院落。
王福抱着那个紫檀木匣,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一路提心吊胆,终于见到了形容枯槁的王夫人。
“二姑太太,这是……提督大人让奴才务必亲手交给您的。”
王福躬着身子,将木匣双手高高奉上。
任务完成,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晦气冲天的地方。
王夫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挣扎着坐起身,一把夺过木匣,急切地掀开。
没有账册。
木匣里,只静静躺着一本崭新工整的《礼记》。
像在讥讽她,不识礼数。
“这……是什么?”
王夫人一把将书扫落在地,尖声质问。
“账册呢?我大哥说的那本总账呢!”
她还指望着凭那本账册,翻身呢!
王福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
“回二姑太太,提督大人交给奴才的,就是这个匣子。”
“奴才……奴才一路片刻不敢耽搁,绝无差错啊!”
王夫人死死盯着王福那张蠢笨而惶恐的脸。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嗡”的一声,断了。
被换了!
那本能要了所有人命的账册,早就在某个她不知道的环节,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
林家!
一定又是林家!
王夫人浑身脱力,瘫倒回床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笑声。
悔恨,浸透了她的五脏六腑。
早知道,当初她就不该设计贾敏嫁去林家……
而是随便榜下捉婿,找个没有底蕴的新科进士……
不提这厢王夫人的悔恨。
另一边,三皇子府的书房。
烛火“啪”地爆了一下。
地龙烧得极旺,暖阁内温暖如春。
可三皇子世泓的脸色,却比数九寒冬的冰雪还要冷冽。
“咔嚓!”
他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白瓷茶杯。
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落在名贵的地毯上,他却毫无知觉。
“废物!一群废物!”
世泓胸口剧烈起伏,双目赤红。
身上散发出的狠戾杀气,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内,两个坏消息接踵而至。
荣国府的王夫人,两日前不知发了什么疯。
竟在荣庆堂当众失仪,被贾母下令软禁。
府里的大权,一夜之间,落到了王熙凤那个贪财的女人手里。
这条经营多年的暗线,算是暂时废了。
更让他惊怒的是。
他派去灭口的死士,非但没能得手,反而被林如海的人抓了个正着。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王子腾在朝堂被当场拿下,削职入狱,只待三司会审!
他安插在军中最重要的臂膀,就这么被林如海干净利落地斩断了!
“王福那边传信,王夫人收到的,是一本《礼记》?”
他低声自语,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连串的坏消息,让他精心布置多年的棋局,在一夜之间,被掀了个底朝天。
王福,是他亲自安插在王子腾身边的棋子。
就是为了关键时刻传递消息、转移证物。
可现在看来,这个自以为聪明的棋子,早已成了对方手中的玩偶。
偷梁换柱……
好一招偷梁换柱!
三皇子眼中血丝密布。
他终于意识到。
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文臣。
林如海一家,行事狠辣,手段诡谲,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那本总账,此刻一定已经摆在了林如海的案头。
上面记录的东西,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不能再等了!
常规的博弈已经输了。
当对方直接掀了底牌。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更直接的暴力,将执刀人的手给剁了!
“来人!”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书房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好似他们原本就是影子的一部分。
“传我密令,启用‘幽影’。”
为首的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震。
‘幽影’,是三皇子豢养的最顶尖的死士。
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戮机器,轻易不会动用。
“殿下,在京城动用‘幽影’,若是暴露……”
“没有若是!”
三皇子猛地一拍桌子,面目狰狞。
““我不管你们用刺杀,还是截杀!”
“是在朝堂门口,还是在御街之上!”
“我只要一个结果!”
“明日,林如海必须死!”
“或者,让他再也无法踏入皇宫半步!”
***
翌日,晨光熹微。
林府内,气氛宁静中透着一股肃杀。
林如海已经换上了那身代表着监察天下的紫色獬豸官袍。
整个人如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
权景瑶亲自为他整理着衣领,指尖轻轻抚平最后一丝褶皱。
她没有多说什么“小心”之类的话,只是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凝重。
“我陪你一起去。”
她压低了声音。
“我仍扮作亲卫,跟在车旁。”
顿了顿,她又补充。
“不知为何,我这右眼皮,从昨晚就跳个不停。”
林如海握了握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
“也好。”
正说着,黛玉端着一碗清粥走进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
“父亲,用些早膳吧。”
黛玉的声音清冷如常,但那双秋水般的明眸里,清晰地映着父亲挺拔的身影,带着满满的孺慕之情。
小宇轩和小文杰一左一右,抱住了林如海的腿。
“父亲,早点回来!”
小宇轩仰着包子脸,奶声奶气地叮嘱。
文杰则更沉静些,只是跟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我会乖乖在家等你”的字样。
林如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他俯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放心,为父去去就回。”
一家人简单用过早膳。
林如海便在权景瑶和一队精锐家丁的护送下,登上了前往皇城的马车。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
清晨的街道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
两侧的商铺也陆续开了门。
包子铺的热气混着豆浆的香气,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
权景瑶骑在马上,紧随车侧。
目光却一寸寸扫过街道两侧的屋顶、窗户,以及每一个看似寻常的路人。
就在马车即将通过一个十字路口时。
异变陡生!
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猛地将手中的草靶子,用尽全身力气掷向驾车的马匹!
马儿受惊,发出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
从两侧茶楼的二楼窗户中,四个黑衣人大鹏展翅般扑下,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直取马车车厢!
街上的行人发出一片惊呼,四散奔逃。
“有刺客!保护大人!”
林府的家丁反应极快,立刻拔刀,组成刀阵护在车前。
但这些刺客的身手,远非寻常家丁可比。
他们招式狠辣,配合默契,招招致命,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只一个照面,便有两名家丁倒在血泊之中。
“找死!”
权景瑶怒喝一声,手中长鞭灵蛇出洞,卷向一名刺客的脚踝。
手腕一抖!
那名刺客便惨叫着被凌空甩飞出去,轰然撞塌了半个豆腐摊。
她翻身下马,赤色的身影带着一股灼人的杀气,悍然冲入战团。
长鞭所至,破风声凄厉,触之非死即伤。
然而,对方的人数太多了。
就在权景瑶以一敌四,将那四名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之时。
从街角混乱的人群中,又冲出了七八个手持短弩的刺客!
他们行动迅捷,目标明确。
根本不与权景瑶纠缠,而是绕开战团。
对准马车,扣动了机括!
咻咻咻!
淬毒的弩箭密集如雨,铺天盖地射向马车!
“不好!”
权景瑶心中警铃大作。
调虎离山!
她手腕猛地一翻,长鞭横扫。
卷起漫天尘土和杂物,形成一道临时的屏障。
叮叮当当地挡下了大部分弩箭。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一支淬了剧毒的弩箭,穿过鞭影的缝隙,悄无声息。
“噗”的一声,钉进了车厢的木壁。
紧接着。
一名刺客头目瞅准权景瑶回防的空隙,竟不顾生死,合身撞向她的同时。
手中一柄淬毒的匕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向了车厢!
权景瑶避无可避,只能侧身硬抗了那刺客一记肩撞。
同时,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
刺客头目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但那柄匕首,却也借着这股冲力,穿透了厚重的车厢壁板。
“嗯!”
车厢内,传来林如海一声压抑的闷哼。
权景瑶的眼睛,瞬间红了。
一股滔天的杀意从她身上轰然爆发。
“都给我去死!”
她内劲毫无保留地催动。
整个人化作了一尊杀神,长鞭舞动得密不透风。
只听得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肉横飞。
剩下的刺客见一击得手,毫不恋战,迅速后撤。
转眼,便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巷弄里。
整个朱雀大街,一片狼藉,血腥味刺鼻。
“夫君!”
权景瑶猛地拉开车门。
林如海靠在车壁上,面色苍白,左臂的官袍已被鲜血染透。
一支乌黑的箭矢,正插在他的肩胛骨上。
而他的小腿处,也被那柄匕首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乌黑的血液正不断涌出。
“快!回府!”
权景瑶的声音都在颤抖。
林如海当街遇刺的消息,像一阵狂风,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