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忠盯着胡卓然,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血丝愈发密集。
道歉?
一句轻飘飘的错了,就想抹平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和不公?
他想起当年,就是眼前这个人,凭着几句颠倒黑白的话,让自己丢了工作,成了整个医院的笑柄,成了亲戚朋友间抬不起头的人。
这些年,他怎么过来的?
怒火在他的胸腔里翻腾,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直播间里,弹幕滚动得飞快。
“跪了!真跪了!”
“解气!太他妈解气了!”
“打他!光跪下怎么够!”
“楼上的别拱火啊,打人犯法的!”
“犯法?他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犯法?”
“对,像他这种黑心医生,打死都不为过,古时候要株连九族的!”
............
宇文忠听不见直播间的喧嚣,他的世界里,只有胡卓然那张布满恐惧的脸。
“你凭什么?”
宇文忠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凭你一句话,我就得丢工作,我就得被人指指点点?我他妈的招你惹你了?”
话音未落,宇文忠右腿发力,身体前倾,蓄满怒火的一拳,没有任何花哨,直直捣向胡卓然的鼻梁。
“嘭!”
“啊!”
一声闷响。
胡卓然惨叫一声,鲜血从他鼻孔中喷涌而出。
这一拳,打懵了胡卓然,也打懵了周围看热闹的人。
直播间的画面也随着这一拳剧烈晃动了一下,然后对准了胡卓然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操!真打了!”
“这……这……疯了吧!”
“打得好!这种人渣就该打死!”
..................
宇文忠没有停手。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压抑了太久的仇恨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骑跨在胡卓然身上,拳头带着风声,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胡卓然的脸上、头上。
“我让你害我!”
“我让你作威作福!”
“我让你草菅人命!”
...............
胡卓然起初还能发出几声呜咽的求饶,后来便只剩下痛苦的呻吟,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徒劳地护着自己的头。
宇文忠双眼赤红,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打死这个畜生!
围观的患者和家属们,从最初的震惊,到一片死寂,再到小声的议论。
有人拿出手机,对着这边录像,有的人则面露不忍,悄悄别过头去。
院长和几个医院领导站在不远处,面如土色,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他们怕的不是宇文忠,而是怕引火烧身。
拳头雨点般落下,胡卓然的呻吟声越来越弱,最后头一歪,彻底没了动静,瘫软在地上,不知死活。
宇文忠这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摇晃着站起身,低头看着脚下人事不省的胡卓然,胸中那股憋闷多年的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包裹了他,他甚至感觉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宇文忠身体一震,回头看去,是李凡。
李凡的表情没有太多波澜,只是看着他:
“够了,我们走。”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他们看着宇文忠的眼神复杂,有惊惧,有解气,也有几分莫名的敬畏。
对于胡卓然的下场,绝大多数人心里都觉得是活该。
直播间的弹幕,也因为李凡的出现,有了新的讨论方向。
“这男的是谁啊?刚才就他最淡定!”
“他一说话,那个打人的就停手了,好强的气场!”
“莫非是幕后大佬?”
李凡没有理会周围的目光和议论,带着宇文忠,穿过人群,向大厅外走去。
医院的保安姗姗来迟,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和躺在地上的胡卓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院长铁青着脸,看着宇文忠和李凡离去的背影,拳头捏得死死的。
他身边的副院长小心翼翼地问:
“院长,胡卓然他……要不要报警?”
“报警?”
院长猛地转过头,眼神冰冷,
“报什么警?嫌我们真缘医院的脸丢得还不够大吗?直播都播出去了!现在网络上不定怎么骂我们呢!”
他指着屏幕上如同死狗一般的胡卓然,怒道:
“这种人,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我们一锅汤!留不得了!”
他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对副院长吩咐:
“找几个人,把他弄到咱们集团下面的康复医院去,给他治。等治好了,也不用回来上班了,直接办离职。对外就说他突发疾病,需要长期休养。”
副院长连连应声,心领神会。
这是要彻底放弃胡卓然了。为了医院的名声,一个胡卓然,算得了什么。
随着李凡和宇文忠的离开,门诊大厅的喧嚣慢慢平息,保安开始疏散人群,清理现场,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
车内,李凡专心开着车,宇文忠则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闭着眼睛,脸色有些苍白,但眉宇间却带着一种解脱后的松弛。
车厢里有些安静。
过了一会儿,李凡开口问道:
“下一个是谁?你打算从哪里开始?”
宇文忠睁开眼睛,从怀里掏出硬壳笔记本,递给李凡:
“都在这里面。”
李凡接过笔记本,随手翻开。
翻到中间,他手指一顿,日记在这里中断了,空了足足三个月。之后,笔迹恢复,却比之前更加凌厉。
“这里怎么空了?”
李凡指着那段空白。
宇文忠的视线落在笔记本上,眼神有些飘忽:
“那三个月,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没出门,也没见人,整天喝酒。没什么值得恨的事情,所以就没记。”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这哪里是什么日记,这就是我的‘记恨本’。”
李凡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继续翻动书页,目光停在了一页的顶端。
【2008年11月30日,晴。】
【今天去了海河开发区新建的博爱医院面试。】
医院大楼盖得真气派,里面的设备看着也都是进口的,比市里那几家老牌医院强多了。
我应聘的是内科医生。面试我的是个副院长,姓王,大背头,油光锃亮,手腕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晃一下,刺得我眼睛疼。】
【王副院长很健谈,问了我一些专业问题,我都答上来了。他说我的履历不错,有经验。我心里还有些高兴,觉得有戏。】
【然后,他就开始给我介绍他们医院的‘先进理念’。
他说,现在的医院,不能再抱着老一套思想,要与时俱进,要讲效益,讲创收。
他说他们医院有严格的业绩考核,每个医生每个月都要完成多少‘指标’,这个指标,直接跟奖金和晋升挂钩。】
李凡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继续往下看。
【我问他,这个‘指标’指的是什么。
他说,就是给医院创造的收入。医生不能光想着治病,还要有‘经营头脑’。
比如,能开进口药的,就不要开国产药;能让病人做全面检查的,就不要只做一个单项;有些病,其实吃点药就能好,但如果能‘引导’病人住院观察几天,对病人负责,也能提高科室收入,何乐而不为?】
【他说,这叫‘小病大治’,是双赢。
病人得到了‘更全面’的照顾,医院也增加了效益。
他还说,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就是因为医生太‘死板’,不懂得‘灵活变通’。
如果医生能让病人花钱花得‘舒心’,觉得物有所值,那矛盾自然就少了。】
【我听着他那些话,脑子嗡嗡作响。这还是医院吗?这还是救死扶伤的地方吗?我学医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想方设法从病人兜里掏钱?如果这样做,我和那些骗子有什么区别?】
【王副院长还在滔滔不绝,说他们医院的目标是成为海河市乃至全省的标杆,要用最好的服务,创造最高的效益。我看着他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看着他手腕上那块不断闪耀的金表,胃里一阵翻腾。】
李凡能想象到,当时的宇文忠,内心经历了怎样的冲击和煎熬。
他苦苦坚守的医学信仰,在赤裸裸的金钱至上理论面前,被砸得粉碎。
日记的最后几行,字迹有些潦草,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写下的:
【王副院长唾沫横飞地说完,拿起我的简历,目光落在我的名字上。他的脸色变了,换上了一种……一种说不出的轻蔑。】
【他把我的简历‘啪’地一声摔在桌上,指着我的鼻子骂:
‘宇文忠?我当是谁呢!你不就是胡卓然提过的那个傻子吗?那个用几毛钱的药片给病人治病,结果被全院当笑话的白痴!’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滚!我们博爱医院不招你这种不识时务的废物!
我们这里,要的是能给医院赚钱的人,不是你这种只会治病的穷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