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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照进暖阁雕花窗的时候啊,诸葛亮的手指头正掐在夙子离脖子旁边的软肉上呢。

那少年王子的喉结被这么一按,上下直动弹,就跟条搁了浅的鱼似的。

他张着嘴想喘气儿,可每一口呼吸都撞在诸葛亮的手心里,就只能发出那种细细碎碎的抽搭声。

金步摇上的玉珠子蹭到诸葛亮的盔甲上,叮铃铃地响成一片,有一颗还滚进他袖子里了,硌得腕骨生疼。不过这点疼算个啥呀?

庞士元这时候应该正蜷缩在药庐的竹榻上呢,咳得连半块桂花糕都拿不稳。

“给……”夙子离的眼泪掉到诸葛亮的护心镜上,顺着玄铁的纹路就像小蛇一样蜿蜒着,“药在床底下的暗格里……是个木盒子……”

诸葛亮松了点儿劲儿。

那少年立马弓起背来使劲咳嗽,锦袍的前襟被他自己抓得皱皱巴巴的,像一团乱麻,锁骨那儿还露出了淡青色的指印,就好像是诸葛亮亲手给他这金枝玉叶系了条青缎子似的。

“丞相可真是……”夙子离扶着软榻的边儿坐直了身子,喉咙里还泛着血腥味儿呢,却突然笑了起来,“为了一个战俘,连王命都敢违抗。”他抬手把脸上的泪痕擦了去,手指在案几的暗格上轻轻敲了敲,说道:“你知道吗?这个木盒可是我母妃临死前塞给我的呢。”

他接着说:“母妃当时跟我说‘阿离啊,以后要是有人逼你,就拿这个去换命’。”

暗格“咔嗒”一声弹开的时候,诸葛亮闻到了陈旧木头混合着檀香的气味。

只见暗格里,三粒朱红色的药丸就躺在丝绒衬底上,那模样就像是三滴凝固了的血一样。

诸葛亮伸手想去拿药丸,结果夙子离一下子按住了他的手背。

夙子离的指甲都掐进诸葛亮的手背了,他说道:“庞士元的命,难道比你丞相府的兵权还金贵吗?”夙子离又说:“紫微星旧部的人带着玄铁弩进了城,他们可是要用庞士元的心肝来下酒的——”说着,他突然把脸凑了过来,头发间的龙涎香带着雪的气息直往诸葛亮鼻子里灌,“要是三天之后你拿不出我要的东西,我就把这药拿去喂狗,庞士元的尸体……”

“够了!”诸葛亮把手抽了回来,手指肚在被掐出红痕的手背上蹭了蹭。

他眼睛盯着案几上的木盒,喉咙动了动。他想起庞士元咳血的时候,床头那盏琉璃灯总是被他咳得晃来晃去的,在那暖黄色的光晕里,庞士元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说:“亮,我疼啊。”

那声音轻得就像一片雪花似的,可却让诸葛亮心里头闷得慌。

“三天之后,我会带着文书过来。”他一把抄起木盒就往袖子里塞,这一下,甲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把房檐下的雪团都给惊得掉了下来。“要是庞士元少了一根汗毛——”他一边转身,一边说道,这时候,“长安”玉牌从袖子里滑了出来,撞在铠甲上,“当”地一声脆响。“那我就把苍茫宫的金瓦给拆了,给庞士元做棺材板儿。”

暖阁的门被风雪吹开了一条缝儿,那股子冷意就裹挟着药庐那边的灯火光亮钻了进来。

诸葛亮站在走廊下面,雪粒子顺着铠甲的缝隙直往脖子后面钻,可即便这样,还是感觉没有袖子里木盒的温度高呢。这个木盒里的东西啊,可是能让庞士元睡个好觉的。

他眼睛望着药庐那个方向,灯光一闪一闪的。这时候他就想起昨天晚上给庞士元擦手的时候,庞士元的手指头冰得就跟玉似的,可还笑着往他手心里塞了半块桂花糕,说:“亮,可甜了。”

“丞相。”

身后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诸葛亮扭头一看,夙子离正扶着门框站在雪地里呢,头上的金冠歪到了鬓角旁边,头发梢上沾着碎雪。

他怀里抱着个白瓷药罐子,罐口冒出来的热气把眉眼都给模糊了。“这是我让御膳房熬的雪梨膏,庞先生咳得厉害……”

诸葛亮没去接。

他眼睛盯着夙子离冻得通红的手指头,突然就想起来刚刚掐他脖子的时候,他那双手也是这么抖着抓住自己手腕的,就像一棵被踩折了的雪梅,却偏要在泥地里强撑着开花。

“谢了。”他说话的声音,比雪还冷。转身的时候,他听到夙子离小声地讲:“您老是说庞先生是战俘,但是您瞅他的眼神啊……”话被风给吹散了,“就好像在看……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诸葛亮的脚步稍稍停了一下。

药庐的灯一下子亮堂了些,在雪幕当中投下了一团暖黄色的光晕——应该是庞士元又咳醒了,正借着月光找他留下来的桂花糕呢。

他伸手摸了摸袖子里的木盒,然后加快了脚步。

雪地上的脚印一个叠着一个,就像一条歪歪扭扭的红线似的,一直通到药庐的竹门那儿。

而在暖阁里呢,夙子离看着诸葛亮远去的背影,手指慢慢地攥紧了怀里抱着的药罐。

瓷片把掌心硌得生疼,可他却笑了——那笑容里还夹杂着喉咙里没散掉的疼痛,就好像一杯掺了血的蜜一样。

暗格里还剩下半盒止痉丹,他摸出一粒来在指尖上转着,月光透过窗户的格子落在药丸上,泛着一种很妖异的红色。

“丞相啊。”他对着空荡荡的暖阁轻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喘气声,“您说要拆我金瓦……”他把药丸按进了案几的缝隙里,“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您的庞士元命硬呢,还是我的局厉害……”

风雪裹挟着他的话音扑向了窗外。

朝着药庐的方向看过去,诸葛亮的身影已经融入到那团暖黄色的光晕里了。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传来一阵细碎的动静。就听到庞士元带着鼻音嘟囔着:“亮啊,你咋又来晚了呢。”

诸葛亮解甲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他看着榻上把自己裹得像蚕茧似的庞士元,月光洒在庞士元那张苍白的脸上,眼尾还挂着没干的泪珠子呢。

他袖中的木盒都被捂得热乎乎的了,他先拿出药丸,又拿出一块还温着的桂花糕,轻轻搁在庞士元的手边。

“没晚呢。”他往近坐了坐,给庞士元整理了下被角,说,“我带了好东西来。”

庞士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瞅见他手里的药丸,突然就笑了:“亮又在哄我呢……”说着就抓住诸葛亮的手腕往自己嘴边送,“这药苦得很,得你喂我。”

诸葛亮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他看着庞士元眼睛里像星星一样的光,突然就想起在暖阁里夙子离说过的话——就像在看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他低下头,把药丸送进庞士元嘴里,然后又亲上对方的嘴唇,用舌尖送进去一点温水。

“甜不甜?”他轻声问道。

庞士元含着药丸笑着,伸手搂住他的后脖颈:“甜。”

窗外的雪啊,下得更猛了。

诸葛亮看着榻上庞士元的睡脸,袖子里还留着木盒的余温呢。他把夙子离给的雪梨膏拿了出来,揭开盖子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梨香,这梨香还和药庐里的艾草味混在一块了,闻着倒有一种很奇特的安稳感。

“紫微星旧部。”他小声念叨着,手指关节在桌上还没拆开的密报上敲了敲,“三天之后……”

竹门被风雪打得轻轻作响。

他给庞士元把被角掖好了,眼睛就落到了案头那还没干的墨水上,这墨水是他今天早上给夙子离写《苍茫城防务书》时留下的。

笔尖在“兵权”这两个字上停了一下,突然就蘸了墨,一下子晕开了一大团黑色。

“阿元。”他弯下身子在对方的头顶上亲了一下,“睡吧。”

就在这个时候,在苍茫宫的暖阁里,夙子离正在把最后一粒止痉丹塞进暗格呢。

他看着窗外药庐那个方向的灯火,手指在脖子上那道淡青色的指痕上轻轻摸着,突然就低声笑了起来。

龙涎香和雪的气息一起钻进鼻子里,他就想起诸葛亮转身的时候,“长安”玉牌上沾着的药炉烧焦的味道,这味道是庞士元的,也是诸葛亮的软肋。

“丞相。”他对着月光举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晃出一片片细碎的光,“我就等着您拿兵权来换命呢。”

雪下得更猛了。

在药庐里,诸葛亮给庞士元盖好被子,转身的时候袖子里的木盒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他伸手把盒子掏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盒底刻着的“止痉”两个字,一下子就冷笑起来——夙子离那点小手段,他还能看不出来?

不过也没啥关系。

他瞅着床上正睡着的人,手指头轻轻在对方手背上那层薄茧上摩挲着——这双手啊,以前可是拿过羽扇,也握过战笔的,现在呢,就只能紧紧抓着半块桂花糕了。

“阿元啊。”他压着嗓子说,“我可不会让别人动你一下的。”

窗户外边,风雪嗷嗷地叫着,药庐里的灯芯“噼噼啪啪”地响,那光亮把两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叠在一块儿,就像两棵树根缠在一块儿的树似的。

诸葛亮又坐回到桌子前面,拿起笔在《防务书》上写了一小行字。

那字的墨还没干呢,就听到床上有动静,一扭头,就瞧见庞士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半块桂花糕从他手心里掉出来,落在脚边了。

他弯下腰把糕捡起来,直接就放进自己嘴里了。

甜甜的、糯糯的糕香味儿散开的时候,他看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突然就笑了——夙子离想要兵权?

行,他给就是了。

不过等庞士元病好了……

竹门被风给吹开了一条缝儿,雪粒子“呼啦”一下就扑进来,落在他的铠甲上了。

诸葛亮把笔放下,走到门口刚要关门呢,就瞅见雪地里有个黑影“嗖”地一下闪过去了。

他眼睛一眯,手就搭到腰间的玉牌上了——那可是“长安”的标志,也是他的依仗呢。

“出来!”他冷冷地说道。

雪幕之中,一个黑衣身影缓缓走出,面巾上染着血迹。诸葛亮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安排在城门口的暗卫。还没等暗卫开口呢,就听到他说:“紫微星旧部的那些人……”

“知道了。”诸葛亮直接打断他,“去药庐守着吧。”

暗卫听令就退下了。

诸葛亮把门关上,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庞士元也不知道啥时候醒了,正抱着他的腰呢,脸就埋在他的颈窝那儿,嘟囔着:“亮啊,冷。”

诸葛亮垂下眼睛一看,好家伙,对方就穿了个中衣,发梢还带着冷汗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人抱起来放回榻上,然后把被子给裹紧了:“不是让你等着我嘛。”

“等不及啦。”庞士元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贴,“我怕你又像上次似的,为了我跟人打架。”

诸葛亮愣了一下。

上次庞士元发了高烧,他跑到太医院去抢药,跟院正打了一架,回来的时候甲胄上全是血。庞士元当时烧得迷迷糊糊说胡话呢,还挣扎着要给他擦伤口。

“这次没打架。”他说,“就是跟人……谈了笔生意。”

庞士元歪着头看他:“啥生意啊?”

“拿兵权,换你的命。”庞士元笑了起来,眼尾弯弯的就像月牙儿似的,说道:“那我是不是得给点利息呀?”

说完呢,他就拉着诸葛亮的衣领往下一拽,然后在诸葛亮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一下可把诸葛亮弄得喉咙发紧,他反手就扣住庞士元的后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一直到庞士元都快喘不过气来了,诸葛亮才松开手,两个人的额头就这么抵着,诸葛亮说:“利息够了。”

庞士元轻声说:“不够呢,得要一辈子。”

诸葛亮听了这话,心跳都好像停了一拍。

他看着庞士元眼睛里闪烁的星光,突然就想起在暖阁里夙子离说的话——就像是看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可不是嘛,庞士元就是他在这乱世之中捡到的宝贝啊,是他藏在药庐里的月亮,为了他,诸葛亮愿意拿自己所有的兵权,还有那些精心的算计,去换他的命呢。

诸葛亮就说:“行,一辈子就一辈子。”

这时候啊,窗外的雪还在一直下着。

药庐里的灯芯突然“啪”地炸了一声响,在那暖黄色的光晕里,两个人的影子紧紧地靠在一起。

诸葛亮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木盒子,把三颗止痉丹倒在手掌心里,又从身上摸出夙子离给的雪梨膏,一块儿放在了案头。

他说:“明天就给你煎药。”

庞士元闭着眼睛,嘴角还带着笑呢,回答道:“好呀。”

诸葛亮看着庞士元熟睡的样子,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额头的头发。手指碰到庞士元那滚烫额头的时候,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些,心里想:“坏了,庞士元又发烧了。”

他噌地一下就站起来,一把抄起案头放着的药盒还有雪梨膏,转身就打算去煎药。可这时候,庞士元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庞士元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别走啊。陪我睡会儿……”

诸葛亮这心啊,一下子就软了。

他把身上的甲胄脱了,然后躺进被窝里,伸手就把庞士元搂进怀里。庞士元那滚烫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就跟个小火炉似的。

诸葛亮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庞士元的额头,小声说道:“睡吧,我就在这儿呢,不走。”

庞士元嗯了一声,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诸葛亮看着庞士元泛红的耳尖,脑海里就浮现出刚刚在暖阁里的情形,夙子离说紫微星旧部的人进城了。

他从怀里摸出那份密报,借着月光快速看了一遍,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阿元啊。”他压着声音说,“我肯定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

外面风雪呼呼地刮着,可这药庐里面却暖和得跟春天似的。

诸葛亮看着床上庞士元的睡脸,手不知不觉就放到了对方的后颈上。那儿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那是以前庞士元替他挡箭留下来的。

他就这么轻轻摸着那道疤,思绪一下子就飘到了很多年前。在长安城外的雪地里,庞士元也是这样,用自己的身子给他挡了一箭。

“这次啊,就轮到我来保护你了。”他轻声说道。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到窗外传来暗卫的暗号声。

诸葛亮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给庞士元把被子盖好,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咋回事啊?”他问道。

“紫微星旧部的那些人在城南的客栈住下了,总共十三个人呢,还带着玄铁弩。”暗卫压着嗓子说,“大人,需要小的现在就去把他们给收拾了吗?”

诸葛亮摇了摇头:“不着急。等三天之后……”他眼睛微微眯起来,“我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暗卫听了命令就退下去了。

诸葛亮把门关上,又回到床边坐下。

庞士元翻了个身,手搭在他腰上,睡得可香了。

他看着庞士元那张苍白的脸,又摸了摸袖子里的木盒,忽然就笑了——夙子离想要兵权?

给他就给他呗。

等庞士元身体好了,他有的是法子把兵权再拿回来。

“阿元啊。”他轻轻说道,“再忍一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雪下了一整晚。

第二天早上,药庐的竹门被推开的时候,诸葛亮正端着药碗站在门口呢,就看到庞士元坐在床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正朝着他笑呢。

“早啊。”庞士元说道。

“早。”诸葛亮走过去,把药碗递给庞士元,“喝药啦。”庞士元皱了皱眉头,嘟囔着:“苦啊。”

诸葛亮就把那罐梨膏拿了出来,说:“有雪梨膏呢。喝一口药,再吃一口膏就不苦了。”

庞士元这才伸手接过药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着。

诸葛亮在他旁边坐下来,帮他把嘴角的药渍擦干净。看着庞士元的脸慢慢有了血色,诸葛亮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庞士元突然开口叫了声:“亮。”然后说,“我昨儿晚上听到你和别人说话了。”

诸葛亮愣了一下,问道:“说啥了?”

庞士元放下药碗,紧紧握住诸葛亮的手说:“我听到你说要用兵权换我的命。这可不值当啊。”

诸葛亮马上就说:“值当的。在我心里,你比啥都重要。”

庞士元听了就笑了,眼睛里好像都泛着水光,打趣道:“那我是不是得嫁给你呀?”

诸葛亮一下子就愣住了。

庞士元却变得很认真,说:“在长安的时候,你可是说过等打完仗,咱们就成亲的。现在仗还没打完呢,可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诸葛亮脖子上挂着的“长安”玉牌,“我都等不及了。”

诸葛亮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就想起好多年前,在长安的桃花树下,自己确实说过这话。那时候庞士元还笑着打他,说“等你当上丞相再说吧”。哪成想啊,现在他是当上丞相了,可庞士元却成了战俘,还生着病呢。“行。”他讲道,“等你身子好了啊,咱就成婚。”

庞士元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你可不能骗我,说话得算数啊!”

“那肯定算数啊。”诸葛亮回答说,“我啥时候骗过你呀?”

庞士元乐了,一下就扑到他怀里:“那我要十块桂花糕当聘礼呢。”

诸葛亮也笑了起来:“十块?一百块都没问题。”

阳光透过竹窗照进来,洒在他俩的身上。

诸葛亮看着怀里的人,忽然就觉得,这乱世之中的那些算计啊、争斗啥的,都没有此时此刻的这份温暖来得重要。

他从袖子里拿出木盒子,把剩下的止痉丹放到暗格里,又拿出夙子离给的雪梨膏,塞到庞士元手里。

“吃这个。”他说道。

庞士元挖了一勺梨膏放到嘴里,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月牙一样:“真甜。”

诸葛亮看着他的笑脸,突然就想起在暖阁里夙子离说的话——“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他低下头,在庞士元的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小声说道:“阿元啊,咱们的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呢。”

就在这个时候,在苍茫宫里,夙子离正站在暖阁的窗前,望着药庐那边冒起来的炊烟。

他手里紧紧攥着暗格里那半盒止痉丹,手指的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了。

“丞相啊。”他轻轻说道,“我等着你呢。”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呢。

夙子离瞅着远处的药庐,忽然就笑了。他就赌诸葛亮为了庞士元能交出兵权,赌诸葛亮会为了庞士元跟整个紫微星旧部对着干,还赌啊……诸葛亮对庞士元的那份感情,会是他的软肋。

“三天后,”他说道,“咱就走着瞧。”

在药庐里头呢,诸葛亮正在给庞士元梳头发。庞士元那长发垂在他膝盖上,就像一匹黑色的缎子似的。

诸葛亮梳着梳着,冷不丁地说:“阿元啊,等咱成亲那天,我要给你梳个百鸟朝凤的发式。”

庞士元扭头看他,应了声:“好呀。”

诸葛亮就笑了,手上的动作变得更轻柔了。

阳光透过竹窗,在他俩身上好像镀了一层金色的边儿。

残阳把王宫主殿的琉璃瓦染得像血锈的颜色一样,诸葛亮穿着木屐走过青石板,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头撞出回响来。

守在殿外的侍卫低着头,躲开他的目光——这个月都第七回见他直接闯进内殿了,连通报的小宦官都不用了。

“先生来得正好。”

夙子离的声音从鎏金屏风后面飘了出来。王子斜靠着檀木软榻,玄色的王袍半开着,手腕上的玉镯碰到案几上的茶盏,发出叮咚的细碎声响。

他的指尖捏着一枚半旧的虎符呢,这虎符啊,就是三天前他被削去军权的时候,老将军跪在台阶前交还给自己的信物。

诸葛亮站在案几前,宽大的袖子垂下来,袖子里露出半卷沾着血的帛书。

这帛书是今天早上从刑狱那边送过来的。庞士元被押解的时候挨了鞭刑,背上的伤口因为阴雨天气都溃烂了,那些狱卒嫌他老是哼哼唧唧的太吵,居然用盐水往他伤口上泼。

“殿下您知道吗?庞士元昨天咳出了半盏黑血呢。”诸葛亮抬手把帛书在案几上摊开,那暗红色的血渍在白色的帛书上晕染开,就像一朵特别吓人的花,“狱医都说了,再用三天腐肉膏的话,他这双肺恐怕就要烂穿了。”

夙子离的手指关节在虎符上捏得都泛青白色了。

他抬起眼睛的时候,丹凤眼眼尾的金粉还没掉呢,那模样就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之后的那种艳丽又狼狈的样子:“先生这是来要药的?”

“没错。”诸葛亮把一个青瓷瓶推了过去,“这是西蜀进贡的金疮玉露膏,殿下您的库房里应该还有三匣呢。”

“三匣?”夙子离突然笑了起来,手指肚轻轻摩挲着瓶身上的云纹,“先生您把本王当成开药铺的掌柜了?庞士元不过就是个打了败仗的将领,值得先生您这么操心吗?”

“值不值得,殿下您心里可比我明白得多。”诸葛亮的眼睛朝屏风后面瞅了瞅,那玄铁箭簇若隐若现的,这箭簇啊,是前儿个军中老部下送来的,还说要“清君侧”呢。

他手指头屈起来,在案上放着的虎符那儿轻轻敲了敲,说道:“前儿个李将军送来虎骨酒,殿下到现在还没给人家回礼呢。”他顿了顿,又接着说:“要是庞士元死在监狱里头……”他稍微停了一下,“李将军的儿子不还在牢房里关着吗?”

这殿里安静得很,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儿。

夙子离的瞳孔一下子就缩紧了,他手上戴着的玉镯“咔”的一声,裂了一道小细纹。

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诸葛亮的手腕,那指甲都快掐到肉里去了,大声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不敢。”诸葛亮就由着他抓着,说话的声音还是稳稳当当的,“就是想提醒殿下,庞士元要是死了,西蜀那二十万投降的士兵的粮饷啊,恐怕得拖上三个月呢。”他眼睛往下看了看被攥得发红的手腕,“毕竟啊——”他再抬起眼的时候,眼睛里头冷光就跟刀刃似的,“西蜀管粮草的官儿,可是庞士元的学生呢。”

夙子离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他眼睛盯着诸葛亮袖子里头露出来的半卷兵书,这兵书啊,当年可是他自己批注了送给诸葛亮的呢。

风裹挟着快要落山的太阳的余晖,从堂屋里穿过,吹得蜡烛火苗一闪一闪的,把两个人的影子都叠在那已经褪色的《山河图》上了——曾经是君臣关系,现在呢,一个手里攥着没什么用的虎符,一个护着被关起来的人。

“去库房拿三匣玉露膏来。”夙子离伸手就把案上的朱笔拿过来了,然后在调令上狠狠地盖了个印。那印泥的墨汁晕开了,就好像一滴马上要掉下来却还没落下去的血似的。他说道:“去跟庞士元讲,本王不杀他,那可是看在先生的面子上。”

诸葛亮把药瓶子往袖子里一收,转身的时候那大袖子带起了一阵风,这风一吹,案上的虎符就骨碌碌地滚到夙子离脚边了。

诸葛亮走到宫殿门口,又停住了脚步,问道:“殿下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北境闹雪灾的时候啊?”

夙子离没有吭声。

诸葛亮接着说:“那个时候殿下您可是说过的,‘当医生的就得有颗仁慈的心,那些该救的人啊,哪怕是违背了老天爷的意思也得去救。’”诸葛亮的声音低低的,就跟一声叹息似的,“庞士元不过就是病得重了点儿罢了。”

等到殿外的暮鼓敲到第七下的时候,诸葛亮就推开自家的柴门了。

院子里那棵老梅树已经冒出新芽了,那新芽嫩得呀,感觉都能滴出水来呢。

他就沿着青石板路朝着正房走去,窗户纸透着昏黄的光,模模糊糊能看到床榻上有个鼓起来的轮廓,庞士元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门轴“吱呀”响了一声。

床榻上的人一下子就翻身坐起来了,腰间的锁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身上裹着诸葛亮的旧棉袍,发梢还在滴水呢,很明显是刚刚擦过身子。

借着月光,能看到他后背上的纱布有淡淡的红色渗出来,呼吸的时候胸口起伏得特别厉害。

他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诸葛亮回来了,就说了句:“是我。”诸葛亮赶忙放下药匣子,说道:“把你吵醒了呀?”

庞士元用手按着疼得厉害的太阳穴,身上的锁链哗啦哗啦响呢,他说:“你这一去啊,都三个时辰了。”他嗓子哑得就跟砂纸似的,可还是强撑着坐起来,问道:“药……拿到了没?”

诸葛亮把玉露膏拿出来,在手心暖了暖才走过去,说:“你就躺着吧。”说着就撩起庞士元的棉袍,纱布一揭开啊,那腐肉的腥气和药香就一块儿冒出来了。

诸葛亮用手指尖蘸了点药膏,那动作轻得呀,就好像生怕碰坏了啥宝贝似的,说:“今天我去见夙子离了,他……”

“他是不是刁难你了?”庞士元冷不丁地就抓住了诸葛亮的手腕。

他的手烫得很,手心全是细细的汗珠,说:“我早就说过了,我这条命啊,你不用管……”

“别说了。”诸葛亮用手指肚按在他嘴唇上,说:“你这条命,我是要定了。”说完就低下头接着涂药,声音低低地闷在头发里,说:“想当年在赤壁的时候,你替我挡那冷箭的时候,你可问过值不值啊?”

庞士元的喉结动了动。

他瞅着诸葛亮垂下来的睫毛,那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出一片阴影呢,就跟当年他俩一起看兵书的时候,烛光在竹简上跳动的影子一模一样。

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把药香吹得更浓郁了些,还混着梅树新芽那股清苦的味道,满屋子都是这种烟火气息。

“睡吧。”诸葛亮给他盖好被子,把药匣子放在床头,说:“明天换了药,伤口应该就能结痂了。”庞士元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影,一直看到他把烛火吹灭。

在黑暗里,庞士元伸手摸到了枕边的药瓶,手指头在瓶身上的云纹那儿摸来摸去。嘿,你说巧不巧,这云纹和当年诸葛亮送他的定情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呢。

等到窗外的月亮都爬到梅树枝头的时候,庞士元听到诸葛亮在床边轻轻地说了句:“这一回啊,轮到我来保护你啦。”

这时候锁链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庞士元悄悄地把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了诸葛亮的小拇指。

傍晚的时候,暮云沉沉地压在城头上,王宫主殿的飞檐上落着几只寒鸦,那叫声在青灰色的天空中划过,听着让人心里发毛。

诸葛亮穿着的玄色大氅被风卷起了一个角,他站在殿外汉白玉的台阶前面,看着门楣上“承光”这两个字。那鎏金的颜色都褪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淡淡的金色,就好像是被岁月给啃得差不多的骨头似的。

“先生,请进吧。”守门的小宦官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掀开了棉帘子,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

从半个月前夙子离的亲卫被调走了三成开始,这王宫里头连炭火都好像少了些,没那么暖和了。殿里的烛火晃来晃去的,晃得人眼睛直发晕。

王子夙子离斜靠在榻上,腰间的玉坠碰到檀木的案几,发出了轻轻的响声。

他今天穿了一件鸦青暗纹的锦袍,可是袖口卷起来的地方露出了旧的线脚,怎么也遮不住。

看到诸葛亮进来了,夙子离就用指尖敲了敲案上的茶盏,说道:“诸葛先生可真是稀客啊,我还以为在你眼里就只有那个战俘呢。”“庞士元都烧了三天了。”诸葛说话很干脆,黑色的大袖子垂下来,在青砖地上扫出个冷冷硬硬的影子,“您库房里的那‘九叶寒蝉膏’,也该拿出来用了。”

“寒蝉膏?”夙子离笑了起来,眉毛挑得像把冰刀似的,“那可是先王后留下来的东西,先生难道觉得本王是那种别人想拿什么就能拿什么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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