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巷子口,就看到于永斌的面包车从环城北路上转弯驶了进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于老哥!”江春生和朱文沁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上只有于永斌一个人。
“怎么样?准点吧!”于永斌一边熟练地调头,一边笑着问道。
“准点,谁都知道,你于老哥太靠谱了。”江春生笑道。
于永斌打趣道:“那必须的。老弟,你和弟妹一起去,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啊。”
朱文沁红着脸说:“于大哥,我就是跟着去长长见识。”
面包车朝着环城南路的方向驶去。路上,江春生将昨晚从万志朋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以及自己的一些初步想法,详细地跟于永斌说了一遍。
于永斌专注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还提出一些问题。
十来分钟后,面包车便停在了城关镇罐头厂的大门口。正如于永斌所说,这厂子所在的位置确实不错。大门临着还算宽阔的环城北路,道路两边密密麻麻都是各种店铺,杂货铺、小吃店、理发店……生意看起来都还不错。店铺后面,大多是密集的居民区,也能看到几家规模不大的街办小厂的招牌。罐头厂在这一片,光是看临路的一排门面房的宽度和围墙圈起来的范围,就算是最大的一家单位了。
厂门关着,只留了旁边一扇小门,门卫室里坐着一位看门的老师傅,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江春生从提包里拿出照相机挂在脖子上,走到门卫室窗口满脸笑容地打招呼:“老师傅,您好!我们是万志朋万厂长的朋友,跟他约好了,今天过来到厂里拍几张照片,烦您行个方便。”
他语气诚恳,又抬出了副厂长的名头,看门老师傅打量了他们三人几眼,见于永斌开着车,同行的还有一个漂亮的朱文沁,一看就是正经人,便也没多为难,挥了挥手:“哦,万厂长的朋友啊,进去吧进去吧。里面没人,你们自己看,注意安全,别动里面的东西就行。”
“哎,好的,谢谢您了!”江春生连忙道谢。
于永斌走上前,掏出一根香烟递给了老师傅。
三人顺利地走进了罐头厂区。
一进大门,首先穿过的是一排临街的平房,江春生记得,这都是厂里的自用门市部,现在的卷帘门全都关着。
走过这排平房,整个厂区便展现在眼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栋比普通平房高出大半截的砖混结构大车间,红砖外墙不少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高大的窗户上,玻璃也残缺不全。除此之外,还有一栋看起来应该是仓库的建筑,一栋约有十间办公室的二层小楼,以及一栋独立的职工食堂。
在仓库和办公室之间,有一片相当开阔的水泥场地,估摸着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场地中间,孤零零地支着一对锈迹斑斑、木板残破不堪的篮球架,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有过的业余生活。
食堂前面,生长着一棵异常粗壮高大的银杏树,树干需成人才能合抱,枝叶繁茂,郁郁葱葱,一看就有不少年头了,是这厂区里唯一显得最有生机的景物。而在场地边缘,办公室门前,则稀疏地种着四五棵间距不等的冬青树,长得不算茂盛,给人一种孤零零、缺乏打理的感觉。
“这厂子……还真是有点破败啊。”于永斌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道,“你看这水泥地面。破损了这么多,也不修修。前几年全国上下都搞‘五讲四美三热爱’,提倡环境美,看来这个厂就没有认真的响应,花的钱好好美化一下。”
江春生没有说话,而是站在原地举起了手中的照相机,对眼前的厂容厂貌,破旧的车间外墙、空旷的场地、残破的篮球架、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以及孤零零的冬青树,从不同角度“咔嚓”、“咔嚓”地按动着快门,三百六十度的拍了一圈。他想要尽可能真实地记录下厂区的现状。
朱文沁也跟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可能关乎她心上人未来计划的工厂。
拍完外部环境,三人又走向那两栋大车间。车间大门是敞开的没锁,车间内部空间很高大,里面摆着大大小小的生产用品与用具,放的倒也整齐有序。
江春生对车间的内景,专业化的设施、工具、小设备,都一一进行了拍照。
于永斌在里面走了一圈,边走边摇头:“这些小设备,一看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估计白送都没人敢要。光是改造升级,就是一笔巨大的投入。”
在厂区里转了一圈后,三人回到了面包车上。
关上车门,于永斌并没有启动发动机,而是率先开口,语气肯定:“江老弟,说实话,就我刚才看到的这些厂房、设备,加上那些积压的库存,五万块?不值!远远不值!”
江春生点点头,表示同意:“单看这些,确实不值。但是于老哥,我还是觉得这块地皮,这个位置,是个宝。”
于永斌皱了皱眉:“地皮是好,我刚才也看了,周围商业氛围已经开始起来了。但是老问题,土地国有,禁止买卖,它产生不了你想要的直接的经济效益啊!这些破厂房和设备,两万都不值。有点用的就是这门口的几间门面房。”
江春生似乎早有思考,他说道:“于老哥,我听万厂长介绍过了,这家罐头厂是1978年由一家街办面条厂改扩建成立的。”他顿了顿,指着眼前临街的这一排旧门面房,“你看前面这排房子,现在破破烂烂的,没什么用。但是你想,如果花点钱,把这排房子拆了,沿着街面,盖起一排两三层楼的门面房,全部做成商铺出租或者自己经营。后面这么大的厂区,哪怕暂时不搞生产,就是闲置一段时间,做做仓库,或者等政策更明朗了再做规划,那前景……”
他看向于永斌,问道:“于老哥,你租种子公司那三间门面房,一年多少钱来着?”
“一年一千块。”于永斌脱口而出,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眼睛微微睁大,“你的意思是……靠出租门面就能回本?但需要先投资啊。”
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摇了摇头:“想法是好的。但是老弟,盖楼不需要钱吗?那又是很大一笔投入。而且,镇里开价五万,摆明了是连厂带这个‘位置’一起算进去的,他们也不傻。我觉得,五万还是高了。除非……”
“除非什么?”江春生追问。
“除非你能找到合适的关系,直接搭上城关镇经济发展办公室的领导,最好是能跟分管工经济的副镇长说上话。”于永斌认真地建议道,“深入了解一下镇上卖掉这个厂子的真实意图、底线价格,只有了解到了最权威、最核心的信息,我们才能判断这事到底有没有操作空间,值不值得干。”
他拍了拍江春生的肩膀,总结道:“这样,你先想办法去摸清镇上的底。如果需要,我也可以托人帮你问问。等拿到了准确消息,我再陪你一起去找李大鹏。这事,光靠我们在这里看和猜,没用。”
江春生仔细品味着于永斌的话,觉得非常有道理。自己之前的想法还是有些一厢情愿和理想化,于永斌的建议无疑指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打通上层关节,获取核心信息。
“于哥,你说得对!”江春生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是我太心急了。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先想办法接触镇上管事的领导!”
面包车发动,驶离了这片看似陈旧,却又似乎隐藏着无限可能的老厂区。江春生回头,透过车窗,又望了一眼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和斑驳的厂房,心中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于永斌驾驶着面包车将江春生和朱文沁送回到规划局宿舍,三人一番客气后分手。
朱文沁带着江春生回到家。
客厅里,方桌上已摆好了六菜一汤,菜肴十分丰盛并且色香味俱全。朱一智坐在主位,李玉茹正端着最后一碗米饭从厨房走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朱文沁乖巧地摆放着碗筷,而江春生则帮忙递着汤勺。
“好了好了,开饭了!”徐彩珠笑着招呼,夹了一筷子黑鱼片放进江春生碗里“春生,别客气,尝尝阿姨今天炒的黑鱼片怎么样?”
“谢谢阿姨,我一看就好吃。”江春生连忙道谢,语气真诚。
一家四口,一人一方,围坐在方桌旁,开始了愉快的晚餐。气氛融洽,话题从天气、工作渐渐聊开。朱文沁看着气氛正好,悄悄给江春生递了个眼色,然后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爸,您认识城关镇经济发展办公室的人吗?最好是能说得上话的领导。”
朱一智正准备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看向女儿,带着一丝探究:“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有什么事吗?”他了解自己的女儿,不会无缘无故打听一个平日没什么交集的部门。
朱文沁放下筷子,简单直接地说道:“是这么回事。城关镇有家罐头厂,亏损好几年了,现在镇里准备把厂子卖掉。春哥觉得这是个机会,想让他一个朋友买下来。我们就想先了解一下情况。”
“哦?”朱一智的目光转向江春生,带着长辈的审视和关切,“春生,你哪个朋友?是做什么的?”他对于女儿和江春生想打听的事情,心里并不排斥,但也希望年轻人做事能稳妥些。
江春生坐直了身子,恭敬地回答:“叔叔,我那个朋友就是在治江承包了铸造厂的李大鹏。”他语气平稳,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可靠。
“李大鹏……”朱一智沉吟着,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朱文沁经常在他面前提起治江铸造厂,提起江春生在那里如何如何,他自然知道江春生和这个李大鹏关系不一般。“这个李大鹏,有实力接手一个厂子?”他进一步问道,这关乎到事情的可行性。
“李大哥很有魄力,也很有能力。治江铸造厂在他手里效益很好。”江春生肯定地说,他对李大鹏充满信心。
朱一智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咀嚼着,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们规划局和城关镇工作上的交集并不多,平时各管一摊。和镇里的顾书记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开会时碰到过,点头之交,关系并不深。”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些为难,“这种事,直接去问,显得有些唐突。镇里卖厂子,涉及到资产、人员安置,敏感得很,不好直接开口打听啊。”
他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江春生,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这样吧,改天若是有合适的机会,我帮你问问他们党政办的高主任。党政办消息灵通,他应该知道一些具体情况。但也只能是侧面了解,不能抱太大希望。”
江春生听到这里,心里有些着急,他需要的是更直接、更有效的信息渠道。他忍不住插话道:“叔叔,其实也不用了解太多内幕,主要是想知道镇里什么时候开始正式卖这个厂,具体找哪个部门、哪位领导谈就行了。有了明确的目标,我们也好自己去接触。”
朱一智看了江春生一眼,明白年轻人的急切,但他久在体制内,深知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他微微颔首:“嗯,我明白你的意思。等等机会吧。”
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饭桌上的气氛依旧温馨,江春生对于从朱文沁父亲这里找到可靠的关系,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隔行如隔山。
晚饭后,朱文沁和江春生帮助李玉茹收拾完碗筷,她看了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联播的父亲朱一智一眼,给江春生使了个眼色,轻声说:“春哥,去我房间,我有点东西给你看。”说罢,拉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