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在田里苦哈哈,四个人在大营负重跑,杜春枝带着另外四个来到杜氏货场。
“宫里之前在换地砖,今年的换完了,再修就是明年的事儿。”
杜春枝望着前方空地上的金砖,说道:“这些都是今年余下的,放着也是放着,该做点儿什么好呢?”
一二三四互相交换了眼神,赵一道:“金砖又不吃草料,就先放着吧,明年还能接着用。”
“要是打算放着,还用问你?”赵四笑嘻嘻地说,“今日在亲王府里行走,有些砖也旧了。王爷和老太妃几年没在府里,如今都回来了,地面也该修修的。”
杜春枝笑道:“好主意,那你们就把金砖搬回吧。”
一二三都傻了。
赵四二话不说,撸胳膊挽袖子就开始搬。见别人还在站着,赵四催促道:“干活啊!站着又不能下蛋。”
赵一气道:“我就是趴着,也不能下蛋啊!”
“那就别想下蛋的事儿,搬砖搬砖!金砖一抬,钱财滚滚来;金砖一挪,红红又火火;金砖一动,财运亨通;金砖一铺,家宅纳福!”
四个傻小子牟足了劲儿搬砖,杜春枝远远看着,还挺感慨的。
皇族旁支,还是有家底的,即便他们之中有没落贵族,那也都是家中的少爷。
随便叫出一个,不比宋真卿身份高贵百倍?
人家搬砖就搬得,宋真卿就搬不得?
人跟人不能比,一比宋真卿就是狗屎。
赵四已经搬了两个来回,他比其余三个快些,一点儿不偷懒。杜春枝笑问:“一次能搬这么多?”
赵四抹了把头上的汗,“别的没有,就是有一把子力气。”
“不累么?”
“累了就歇着呀,今儿个能搬完就成。”
“那你不问问,这货场这么多人,为啥只让你们搬砖?”
赵四挠了挠头,“这还用问?不是历练吗?历练不就是得练?您又不会让我们搬一辈子砖,搬就是了。”
行,挺好的。
有赵四带头,四个少年没啥怨言,边搬边说笑,还比谁一次搬得多。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四个人实在累得够呛,坐下来喝水休息。杜春枝又道:“杜氏几个铺面的货都存在这里,一会儿有管事前来补货。你们得帮忙找出货品,搬到马车上,还要跟着运回去,存到铺子的小仓库。”
几个人表示听懂了,赵四突然问:“搬到马车上之后,还要我跟马一起拉货吗?”
“那倒不必,”杜春枝被逗得直笑,“若是能帮着抄一下货单,就最好了。”
赵四叹了口气,“搬完砖再写字,字怕是不能看呐。”
赵二毫不留情地揭露他,“即便不搬砖,你的字也好看不到哪去。”
赵四嘿嘿嘿笑出一口大白牙,“我的字是丑,以后再练字就是。”
各个铺子的管事来货场之后,赵四他们分派好任务,一个帮裁一阕补衣料和配饰,一个去找布偶,两个搬瓷瓶子。
一切忙完,这才回到亲王府。
几人累得要命,洗了个澡然后大口炫饭。
赵四问:“那八个人呢?还没回来?”
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叫阿角,笑着说道:“甲乙丙丁要收冬瓜喂牛,暂且住在京郊。子丑寅卯要在新兵营操练,也需住在京郊。”
赵四挠了挠头,“这么大个争先楼,就我们四个住?”他嘿嘿嘿地笑,“那可太好了,有务农的,有操练的,有搬砖的,谁都不轻快。好在咱们能回来睡,有松软的被子盖,哈哈哈!”
其余几个一听,都跟着一起乐呵。
“这么一瞧,咱们还是有几分运气的。”
“收冬瓜的倒也罢了,总会有个农家院子住。还是赵丑他们惨些,新兵营大通铺,呼噜震天响,要命呦。”
赵四笑道:“都累成一摊泥了,还管别人打不打呼?他们几个怕是打得比谁都响。”
几人吃饱喝足,赵四又问:“我们明日做什么?”
阿角道:“要等明早容娴姑姑过来,才知道呢。”
赵四就跟头驴似的不知道累,临睡前还写了几页大字,觉得太丑偷偷藏在柜子里。
杜春枝忙了一天,回到府里也不歇着,又去太妃那儿找小赵圆。
到了地方一看,赵泽也在太妃这儿,正跟老太太一起逗三个小的说话。
杜春枝将海外运回来的钟表给太妃摆上,见赵泽在盯着三人写字,笑着问:“这是今天先生教的?”
赵球球点点头,“王爷说,我们三个没一个写得好的。”
杜春枝凑过去瞧了瞧,写得是不怎么样。
赵圆低着头抿嘴笑,单是写字这件事,他应该不会暴露了。
太妃道:“才多大点儿孩子,正是玩儿的年纪,别着急,慢慢练。”
赵泽问:“儿子小的时候,您怎么逼我练武,逼我上进呢?”
太妃瞪起眼睛,“能一样吗?那时候在宫里腹背受敌,你若是个平庸的,不被你父皇看重,咱娘俩哪有好日子过?”
赵球球站起来拉住太妃的手,“我上进。”
太妃被逗得哈哈的,“这还是个小人精呢。”
赵球球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嗯!”
一屋子人都在大笑,赵温打了个哈欠,“我又困了。”
赵球球道:“我也困了。”
太妃道:“快带他们去睡,别耽搁孩子长个!”
这个时候,赵圆突然打了个嗝,把老太妃笑道:“这孩子吃了不少点心,这是撑着了。”
杜春枝哎呀一声,“瞧我这脑子,给他们三个拿了布偶,却忘了拿过来。”
她起身拉过赵圆的小细胳膊,“你得消消食,跟我回去取布偶,回来刚好睡觉。”
杜春枝带着赵圆出门,让丫鬟们远远跟着。她一手提灯,一手牵着孩子,边走边道:“你放心吧,赵西楼已经派人给你娘送了银子,一百两。”
赵圆开心道:“真的?他真被我吓着了?”小孩乐滋滋的,“我可真有用啊,我娘有银子治病,很快就好了吧?”
“那要治治才知道。”
杜春枝叹了口气,“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爹拿到银子后,怕生出变故。今晚就收拾了家当,雇了辆马车,带着你娘出城了。”
“他们离开京城之前,将你弟弟赎了回来,一家三口离京,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很残忍,但是赵圆必须知道这些,因为他没有退路。
赵圆颤声问:“是不要我了吗?……也好,这银子算是用我换的……我反正回不去了,能救回弟弟也是好的。”
杜春枝没再吭声,取布偶只是托词,为了将他爹娘的事儿告诉他罢了。她领着赵圆进了主院,拿出布偶让他瞧,赵圆将袋子扛在身上,情绪低落,垂着头默默掉眼泪。
小孩知道,他可能这辈子都看不到亲娘了。
“我还是愿意让我娘治好病,”赵圆道,“我留下,这就是代价。”
杜春枝问:“若是我答应借你一百两,你爹娘会走吗?”
赵圆认真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爹胆子小得很,谁给银子都会跑的。”
没错,这家人是趁天黑走的,孩子的爹路上还说,赵家能给这么多银子,必是用儿子做了些什么。穷人家的崽不值这些,以后说不准全家都要被灭口。
即便偷活几天,一百两银子也足以让人盯上,不是来抢就是来偷,还是远走高飞更为稳妥。
孩子自个儿的事儿,需要他慢慢接受。也正因为这些经历,他会比球球更早褪去天真烂漫。
赵圆背着大口袋告退,杜春枝忙喊了人来,给赵圆裹了件厚披风,送回太妃那边。
她在灯下看账册,赵泽挑帘走了进来,笑道:“今日这么忙?回得比我还晚。”
“还知道说我?你不也一整天不着家?”
赵泽坐下,抬手给杜春枝倒了杯茶,拿出了三个小崽写的字,“赵球球和赵温写得虽差,总算没写错,倒是这个赵圆,十个字里面错三个。”
杜春枝道:“许是家里娇惯,没紧着学业。”
赵泽摇了摇头,“若是被惯着长大,怎么会瘦成那样?娘也瞧着不对,说那孩子的手洗了又洗,又抹了香膏,却还是皴着的。赵球球的拳头是白面馒头,赵圆的拳头就是颗小红枣。”
杜春枝心道:这娘俩都不是吃素的呀!
赵泽又道:“刚才娘跟我说,这孩子有些眼缘,就这么在府里养着吧。至于背后究竟如何,已经派人去查了。”
得,这回彻底瞒不住了。
“叫人回来吧,我都查完了。”杜春枝将赵圆的身世说了一遍,赵泽颇为意外,“居然是他先找你?”
杜春枝点点头,“孩子无辜,若是治罪,他难免受牵连。”
赵泽道:“那就按娘说的,先养着吧,反正急得不是咱们。养上半年,真的赵圆就别想顶着这个名字出来。”
“好好好,都听王爷的。”
赵泽瞥她一眼,“你不是早就这么打算了吗?”
杜春枝笑道:“那咱俩就是不谋而合。”
“去货场那几个小子还成吗?”
“还成,”杜春枝笑道,“那个赵四有趣儿得很,不叫苦不抱怨,也不找借口,还给别人鼓劲儿,看着是个好小孩。”
赵泽一头雾水,“赵四是哪个?”
杜春枝哈哈地笑,“就是赵坚,武功很好的那个。”
赵泽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小子,他小时候我见过,虎头虎脑很是可爱,一晃儿都这么大了。”
“大营那几个呢?能撑住吗?”
赵泽叹了口气,“不过是每日都练的负重,就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有一个走了小半个时辰,坐在地上说什么不肯再走;还有一个晕到,有一个吐了,能撑到最后的只有一人。”
杜春枝问:“走不动的究竟是哪一个呀,完成操练又是谁?”
赵泽摊手,“你给他们换的名字,我对不上。”
杜春枝跟着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怕是连一个月都撑不住呢。”
赵泽笑道:“撑不住就回去,反正银子已经捐了,何必留下受罪?”
杜春枝笑着一拳头捶过去,“你可真是老奸巨猾!”
次日一早,赵泽天不亮就起身去上朝,临出门前杜春枝给他拿了食盒,里面是路上吃的早饭。
“这是你要的单子,收好了。”
赵泽答应一声,将东西放在袖中,这才上了马车。
杜春枝刚想回房补一觉,有消息来报,住在京郊农家院的赵丙,还有在新兵营的赵寅哭着要回家。
赵寅退出是意料之中,赵丙又是咋回事儿呢?
这小孩心高气傲,下了马车看见农田,差点跟着马车回来。他觉得这不是历练,也不是考试,亲王府一个都不想留,只不过寻个由头侮辱人罢了。
当天收冬瓜,他的手破了皮,又疼又委屈。晚上正睡着觉,又让跳蚤咬出一串疙瘩,于是彻底崩溃了。
大半夜的,他便将其余几个兄弟摇醒,大声道:“我们遭得是什么罪?你们长这么大,何时做过农活?这么多人,最多留下一个,何必硬着头皮吃苦?”
甲乙丁困得要命,又睡不成觉,气得发狂,于是哥几个将赵丙揍了一顿。
这样一来,赵丙连一刻都不想待,大声道:“你们就硬着头皮收冬瓜吧!等你们从亲王府出来,家也不用回,直接买块地种田就是!”
对于这两个少年的退出,杜春枝只说了一个字,“可。”
于是赵丙和赵寅连亲王府都没回,直接被送走了。
他们终究没能住上争先楼。
这边,赵泽和众大臣进了大殿。今日也不知怎么着,他总觉得怪怪的,有几个言官总偷偷看他,太子也是如此。他回望过去,那边目光便迅速闪开。
有问题。
赵泽的直觉没错,太子赵琮确实有些小动作。
就在前天,也就是争先楼抽签分组那天,赵琮接到一份飞鸽传书。
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却让赵琮眼前一亮。
竟然有这种事儿?好得很,那杜玲珑油盐不进,还在我跟前摆长辈的谱,不就是仗着有赵泽撑腰?
这消息要是真的,必须参上一本!
他花了小半天时间核实信上内容,然后兴冲冲去找皇帝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