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泥泞的道路,发出沉闷声响。
清清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萧索。
路旁村庄早已十室九空,几具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横陈在田埂上,乌鸦盘旋不去。
“这已经是第五个无人村了。”铁盈袖轻抚着盘踞在膝上的白蛇,眉头紧锁。
“没想到疫情竟然如此严重。”
清清手指绞紧了帘布。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无法屏蔽空气中弥漫的腐臭。
死亡的气息远比当初古槐村更加浓郁。
“前面有个小镇,我们今晚在那里歇脚。”铁盈袖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小镇比想象中热闹,可这种热闹令人压抑。街道上挤满了逃难的灾民,呻吟与哭嚎声混着尘土味此起彼伏。
清清下意识攥紧斗篷边缘,将帽檐又压低了几分。
她感到无数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扫过她,又在看清她刻意避开的姿态后黯淡下去。
“姑娘,帮帮我,”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拽住了清清的衣角,“我娘病得很重......”
一旁妇人仰面躺在地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已是到了弥留之际。
清清本能地想要蹲下身查看, 刚屈膝动作便僵住了。
铁盈袖瞥了一眼,适时地挡在她面前,从袖中取了一颗珍珠塞给孩子。
那孩子并没有接,只惶然地坐在原地,满眼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你不必这样。”铁盈袖拉着清清,轻声道。
“没有人要求你必须是救世主。”
那些无助的眼神不断浮现,如刀子般扎在心头。
清清咬紧下唇,一路无言,心底有个声音在回荡——
她本该能救他们的。
入夜,清清辗转难眠。
窗外不时传来痛苦的呻吟,她将被子拉过头顶,却无法阻挡那些声音钻进耳朵。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自己在安神香中掺入曼陀罗,一放下手上就沾满了鲜血......
清清猛然坐起,一切又归于平静。
“做噩梦了?”铁盈袖的声音从隔壁床传来。
清清点了点头,随即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她维持着抱膝的姿势,许久才又开口。
“天一亮我们就动身,好不好?”
她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马车继续向南行进,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比先前更为骇人。
路边尸体堆积如山,有些已经被烧得焦黑,显然已经开始使用阻止瘟疫蔓延的极端手段。
铁盈袖身怀家传至宝五毒珠,自是无惧任何疫病。她环视一周,解释道:“听说疫情最早便是从齐开始。”
清清望着窗外地狱般的景象,胃里一阵翻腾。
半年前途经此地,她曾立志要让天下无病。而现在,她却只会逃避,任凭那些垂死的喘息在身后渐渐微弱。
前面就是一座大城青阳城,可因为疫病严重已经封锁,禁止任何人进出。
二人别无他法,只得找了一处破庙落脚。
还未走近,呻吟和哭泣就已传来。
清清站在门外,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你可以不进去。”铁盈袖握住她冰凉的手。
清清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即使她想逃避,严重至此,早已避无可避。
庭院内躺着的俱是无人照管的感染病人。铁盈袖一手护住清清,一面寻找落脚之处。
角落里一个身影吸引了清清的目光。瘦弱的女子蜷缩在一旁,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老妇人。
正是那妇人赠予清清铜镜,才在危急时刻救了她一命。
“大娘。”
清清上前,刚触碰到肩头,妇人的手便颓然垂下。
她已经死去多时,脸上还凝固着痛苦的表情。抱着她的正是她的女儿,尽管也已经没了气息,双手却仍牢牢抓着母亲已经僵硬的身体。
清清如遭雷击,一下跌坐在地。
她将她们从歹人的屠刀下救下,又眼睁睁看着她们在瘟疫中死去。
我们因姑娘大义而得以逃生,定会将这份善举传递下去。也愿姑娘永怀赤子之心,无论岁月如何,归来仍是今日模样。
言犹在耳,可她如今是什么模样?
总以为学了至高医术便是强者,到头来竟成了一个只知小情小爱的懦夫。空有强者之能,却忘了强者生来就该背负更多。
“让我看看她。”清清声音颤抖着,挡住了铁盈袖要捂住她眼睛的手。
身上有青黑色斑点,皮下出血,口吐白沫......
什么疫病会是这种病症?
清清凝眉,正欲细看,脑中蓦地闪过银针般的刺痛。
“你怎么了?”铁盈袖急忙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疼......头和肚子......”清清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只能倚着梁柱大口喘息。
铁盈袖眼含忧虑:“怎会这样?”
“原以为只是自我放逐不再行医,没想到天意也是如此。”清清虚弱地苦笑。
铁盈袖一怔,随即轻蹙眉头:“别勉强自己。”
“不行。”
清清摇头,眼中燃起久违的坚定,“我不能再逃避了。”
若继续这样自暴自弃,日后回想起来只会更加悔恨。即便真的不能再行医,她也必须做些什么。
铁盈袖注视着她,片刻后展颜一笑:“好。”
她认识的孟清清终于回来了。
青阳城墙高耸,城门紧闭。守卫横着长枪拦住去路:“疫病期间严禁出入!”
清清上前一步:“烦请通报知州大人,天下第一神医为疫情之事求见。”
“笑话!”
守卫嗤之以鼻,“每日自称神医的骗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铁盈袖袖中白蛇蓦地昂首,吓得守卫踉跄后退。
清清连忙按住了她的手:“收好,别吓着人。”
说罢,她又转向守卫,言辞恳切。
“如今瘟疫肆虐,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我既敢自称神医,自然有救治之法。”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思及城中惨状,那守卫稍稍松口:“若是上头怪罪......”
“一切后果我来承担。”清清斩钉截铁。
守卫犹豫再三,终于转身:“姑娘稍等。”
约莫半刻钟后,侧门吱呀开启。守卫引着二人穿过三重院落,来到一处青砖小院。
“主子就在里面。”
清清刚踏入厅内,梅花清香扑面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门口。
“好久不见。”那人转身,一如既往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是你?”清清瞳孔微缩,“青阳城现在是你在管?”
慕容英没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缓步向她走来。
“我帮过孟姑娘大忙,如今该是姑娘回报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