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却是叶晨主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卧室里,朱丽看着丈夫挺拔而冷硬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依赖,有震撼,也有一丝陌生。
门外的苏明玉则僵立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她第一次在面对这个二哥时,感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无法掌控的挫败感和寒意。
苏明哲张了张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看,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苏明玉,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觉得这个家,从他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方向,急速坠去。
而苏大强,则缩在沙发角落里,眼神惊恐地偷瞄着卧室门,又看看面色不善的苏明玉。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个老二,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他会不会……真的查出什么来了?
叶晨那番毫不留情,甚至带着血腥气的警告,,如同在苏家这潭早已腐臭的死水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彻底炸毁了所有人维持表面和平的假象。
牌桌被掀翻,底牌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每个人都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和处境。
首先感到巨大危机和不适的,就是苏明玉。叶晨光展现出的截然不同的强势,和那句“谁拦着,谁就是心里有鬼”,像是一根毒刺扎在了她的心里。
苏明玉原本笃定叶晨是在胡闹,是在发泄,她甚至乐得看二哥与苏大强狗咬狗。但苏大强刚才那远超正常范围的惊恐反应,以及叶晨光那不合常理的令人心悸的转变与强势,让她原本坚定的想法动摇了。
苏明玉是个精明的商人,她习惯评估风险。如果……如果叶晨的怀疑是真的呢?如果赵美兰的死真和苏大强有关,哪怕只是见死不救?
这个念头让苏明玉感到不寒而栗。
那么,把这样一个可能背负着刑事嫌疑的父亲,接到自己家里住,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潜在的、巨大的麻烦!警方随时可能上门调查、询问,邻居会有异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
更重要的是,如果苏大强真的有问题,自己贸然收留他,会不会被警方误解为包庇甚至同谋?
别看苏明玉是众诚高管的身份,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任何一点负面新闻,尤其是可能牵扯到刑事案件的家族丑闻,都足以成为对手攻击她苏明玉的利器,让她在公司的地位岌岌可危,甚至可能影响到师父蒙志远对她的信任。
事业,是她苏明玉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从苏家这个泥潭里挣脱出来后,唯一紧紧抓在手里的东西。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它,哪怕是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如果……如果苏大强真的和母亲赵美兰的死有关,哪怕只是见死不救,那他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雷!
这时候把他接到自己家?开什么玩笑?那岂不是在引狼入室?警方一旦深入调查,很可能会频繁的上门拜访。
自己一个众诚集团的高管,家里整天出入警察,这像什么话?传到公司里,苏明玉都能想象到,那些竞争对手会怎么借题发挥?师父蒙志远会怎么想?
更重要的是,万一警方真的怀疑自己知情不报,甚至是包庇或者是同谋,那她的职业生涯就真的全都毁了!众诚内部斗争激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绝不能给任何人留下任何的把柄!
一瞬间,苏明玉在心中已经做出了最利己的决断。必须切割!立刻!马上!
苏明玉不再看大哥苏明哲,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沙发上蜷缩着、眼神闪烁不定的苏大强,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疏离:
“爸,既然苏明成这边不方便你继续居住,我那边……相信您也看到了,我工作太忙,经常出差,根本没时间照顾您。我看,您还是先回老宅住一段时间吧。”
苏明玉开口后,声音里没有多少温度,她根本不给苏大强反驳或哀求的机会,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苏大强一听,立刻慌了,老宅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噩梦之源,他急忙抓住大儿子苏明哲的胳膊,大声道:
“明哲,我不回老宅!我害怕!我一个人不行啊!”
苏明玉根本不等苏明哲开口,就立刻截住了话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
“有什么不行的?老宅是您住了几十年的地方,熟悉。妈刚走,您回去住,静静心,这样也好。
您放心,我和大哥这段时间会经常过去看您的。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您给我们打电话。”
苏明玉的语气顿了顿,抛出了一个看似甜头的空头支票,试图安抚并尽快落实这个安排。这话说的漂亮,但是谁也不知道“经常”是多久一次?需要的标准又是什么?这些都是模糊不清的承诺罢了。
苏明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他觉得,让刚丧偶的父亲独自住回老宅有些残忍,但看看态度坚决的苏明玉,再想想叶晨这边已经绝无可能,又掂量了一下自己只有一周的假期,即将重返阿美利卡的事实……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更好的选择,一种深深的挫败感淹没了他。
苏明哲最终艰难地开口,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爸……明玉说的也有道理,您先回老宅住着,适应一下。我……我回国的这段时间,也会多去看您。
等……等到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咱们再从长计议,您看好不好?”
苏明哲也用了“调查清楚”这个说法,他算是无形中认可了叶晨光行为的“合理性”,眼下他也只能给出这种苍白无力的保证。
苏大强看着大儿子那爱莫能助的表情,又看看小女儿那冰冷疏离、明显不想沾染麻烦的态度,再想想卧室里那个变得可怕无比的二儿子……他彻底绝望了。
一种被所有人抛弃的悲凉和更大的恐惧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苏大强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瘫在沙发上,失魂落魄,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精心算计,期盼已久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呢,就已经变成了一场孤立无援、前途未卜的噩梦。
苏明玉见到目的达到,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多看苏大强一眼,直接对着苏明哲说道:
“大哥,你送爸回去吧,我公司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了。”
说完,苏明玉拎着自己的包,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窒息和失控的地方。她的背影决绝而冷漠,没有丝毫留恋。
客厅里,只剩下失魂落魄的苏大强和唉声叹气的苏明哲。
卧室门内,叶晨通过尚未完全关严的门缝,将外面这场“利益切割”的戏码听得一清二楚,他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苏明玉的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个妹妹精明利己,永远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核心利益。
这样也好,苏大强被孤立回老宅,更方便警方监控,也更加方便自己后续的行动。
苏家的戏还长着呢,而自己这个“巨婴”,将会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玩阴招的祖宗”……
苏明哲最终带着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苏大强离开了。沉重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仿佛为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房间里只剩下叶晨和朱丽,阳光依旧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沉降的尘埃,也照亮了朱丽脸上未散的惊悸和浓浓的困惑。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个今天表现的如此陌生、如此强硬、甚至带着几分可怕气息的男人,只感觉心乱如麻。
“明成!”
朱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她走到叶晨光面前,仰头看着这个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寻求答案的渴望:
“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吗?今天……你到底怎么了?还有妈的事……你真的在怀疑爸?”
叶晨看着妻子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不安,冷硬的眼神柔和了些许。他牵着朱丽的手,带着她重新回到客厅,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叶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走向厨房,那个精致的咖啡角,慢条斯理的取出咖啡豆,开始亲手研磨。
规律的研磨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朱丽看着丈夫专注而沉稳的动作,焦躁的心似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很快,两杯香气浓郁的手磨咖啡被端了上来。叶晨光将其中一杯递给妻子,自己则轻啜了一口,感受着咖啡的醇香在舌尖蔓延。他需要这种方式,让两人都冷静下来,也让接下来的谈话,显得不那么惊世骇俗。
“丽丽。”
叶晨光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妻子,语气沉稳而郑重:
“有些事情,关于苏家,关于我爸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是想瞒,而是以前觉得没必要,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今天,我既然已经选择跟他们撕破了脸,作为我的妻子,我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朱丽的心跟着提了起来,双手紧紧捧着温热的咖啡杯,她预感到,丈夫接下来说的话,会是颠覆她认知的东西。
叶晨光也没有卖关子,开始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将苏家那些鲜为人知、甚至肮脏不堪的烂账,一桩桩、一件件开诚布公的摊在了妻子面前:
从母亲赵美兰与苏大强毫无感情基础、只因一张城市户口而结合的婚姻开始;到苏大强因为新婚夜未见红而对赵美兰心生鄙夷,却又在赵美兰的强势和母亲的早逝后,变得懦弱忌惮;
待到两人关系破裂欲离婚,却又因赵美兰弟弟的户口问题和单位分房而被迫捆绑,赵美兰甚至不惜用“陈世美”的污名拖垮了苏大强的事业,让他从一个人人羡慕的老师,在图书管理员的位置上蹉跎了一辈子。
朱丽听的是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公公婆婆是幸福美满的一对,虽然婆婆表现的一贯强势,但是在表面上看起来,她一直以为公公乐在其中,却从未想到老辈这看似平淡的婚姻背后,竟然藏着如此多的算计、妥协和不堪。
然而,最让朱丽感到五雷轰顶的,却是苏家的几个儿女,除了老大苏明哲以外,剩下的两个,和苏大强没有半点关系。
通过丈夫的一番解说,朱丽这才知道,丈夫是婆婆和自己曾经心爱的人在一起的结晶,这也是他在苏家这么吃香的原因。
最让朱丽感到震惊的,还是苏明玉的身份,她手中的咖啡杯差点脱手:
“你说什么?明玉……明玉她竟然也不是爸的亲生孩子?!”
“没错。”
叶晨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苏明玉是妈当年为了给弟弟一家办城市户口,与经办人交易的产物。她的长相和苏大强没有半分相似,怀上她的时间点,也恰好卡在办户口的关键时期。苏大强本人心知肚明,但是他对付不了赵美兰,所以只能“自愿”当这个便宜爹。”
朱丽彻底僵住了,脑海中闪过苏明玉那张与苏家人并无太多相似之处的脸,以及婆婆赵美兰对于这个小姑子近乎刻薄的冷漠,还有苏大强在对苏明玉遭受不公时的无动于衷……
原来理不清的这一切,此刻都有了解释。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重男轻女,而是一个扭曲时代和人性下的悲剧产物。朱丽的声音有些干涩:
“所以,妈对明玉不好,是因为他把对自己不幸婚姻的怨恨,都发泄在了这个……代表着屈辱的女儿身上?而爸……他根本就不在乎明玉,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可以这么理解。”
叶晨点了点头,眼神深邃,望着窗外的天空,轻声说道:
“这也就解释了,苏大强为什么能隐忍几十年。夺妻之恨虽非实质,但是在他心里却是耻辱。
还有毁业之仇,被迫当了一名图书管理员,再加上强迫他抚养非亲生儿女,一桩桩,一件件,这些怨恨像毒瘤一样,在他心里埋藏了几十年。
而妈退休后的一大喜好就是打麻将,一天打个十圈八圈是常事,有时候连打十几个小时。临终那天,她胡了一把大牌,情绪过于激动,按照苏大强的说法,是诱发了心梗。”
朱丽屏住了呼吸,因为她知道,最关键的部分要来了。叶晨看着妻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根据我这几天让私家侦探暗地里的调查,在妈去世前的一段时间,苏大强频繁用自己的医保卡,购买了大量的布洛芬、塞来昔布之类的非甾体抗炎药。”
朱丽是学财务的,对于医学知识不甚了解,她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这有什么问题吗?也许是爸自己哪里不舒服?”
叶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种属于专业人士的、洞悉真相的嘲讽:
“问题很大,丽丽,你可能不清楚,这种非甾体抗炎药,如果长期、大剂量服用,有一个非常明确且严重的副作用,就是增加心血管事件的风险,包括心肌梗死和猝死!”
朱丽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感觉浑身汗毛倒竖!
叶晨的声音如同结冰的溪流,继续流淌着:
“而苏大强,在妈退休后染上打麻将的习惯后,一直扮演的都是“伺候局”的角色,每天都把饭,甚至是水或者药,都亲自送到妈的麻将桌上……”
话语至此,已经无需多言!
一个隐忍了几十年,心怀刻骨怨恨的窝囊废;
一种能悄然增加心脏病风险的药物;
一个长期负责妻子饮食、在妻子发病时又有可疑拖延行为的机会……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链条!
朱丽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冰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叶晨会如此决绝地报警,为什么会对苏大强展现出那样的敌意和压迫感。
这根本不是无端猜测,这……这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利用医学知识进行的、冷血而漫长的谋杀!
她看着眼前沉稳得可怕的丈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苏家这个看似普通的家庭外壳下,隐藏着何等黑暗和扭曲的内核。
而她的丈夫,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并且,手握利刃,准备将这脓疮彻底剜除。
“明成……你……你早就知道了?”朱丽的声音带着颤音。
叶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再次轻啜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天空,眼神幽深如古井。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得罪小人,比得罪君子更可怕。”
他轻声重复了之前的话,像是在对朱丽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苏大强,用了一辈子的隐忍,等来了这个机会。而我……不会让他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