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沉默下来,只剩屋外麻雀跳上枝头的轻鸣声,还有厨房灶台上锅盖“哐哐”响的余音。
过了好一会儿,赵静才轻声道:“江妈,我舍不得你走。但是母女团聚是天伦。我不好拦着你。不过你可不能觉得你待在我们家是厚着脸皮赖着,是我们离不了你,有你在,我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家里的事几乎不怎么要我操心。我们心甘情愿自己来出这个钱请你的。所以你千万不要心里有负担。”
江妈低着头,拉住了赵静的手,声音哽咽着点了点头,“这些年是我运气好。碰到了你们。”
赵静吸了吸鼻子,“碰到江妈你,也是我们运气好。江妈,你把你闺女的地址给我一个。等以后素薇白桃五子棋他们长大了,我让他们去北方看你。他们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呢。”
江妈一边抹泪一边拼命点头。
赵静又道:“江妈,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县里送白桃和素薇她们上学。正好我们一家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
“小赵,我就不去了。我去了,你们车子都坐不下了。”
“那就让老方开车,挤一挤能坐下的。就这么定了。”
赵静没有把江妈要走的事告诉孩子们,只是告诉她们明天江奶奶和她们一块去县里,到时候家里一起拍张全家福。孩子们都欢呼起来。
江妈更是感动的不行。
晚上,躺在床上,赵静将江妈要走的事告诉了方青峰。
方青峰也是一愣,然后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你说要拍张全家福。”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赵静,见她整个人神情倦倦的,忙将她揽到怀里。
“怎么说着说着你就哭了?”他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问。
赵静靠在他肩膀上,声音有些闷:“我就是舍不得。这么多年来,江妈已经成了咱们家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子了。每天下班回家,她总在那儿忙忙碌碌。现在她要走了,我就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是孩子们,也会慢慢离我们远去。只能自己放宽心。明天我就让人帮江妈买火车票,给她买张卧铺票,不让她太辛苦。”
赵静点点头,擦了擦眼泪,“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事。你用你的干部身份能买卧铺票。我明天带她去百货商店买些布、糖和点心。带着这些去,她女儿一家见了,也能更看得起江妈些。谁都喜欢有钱的姥姥的。没人喜欢穷亲戚的。”
方青峰笑了一声,“你这又是瞎担心了吧。人家那是亲闺女。又不是外人。”
赵静抿着嘴不服气道:“那么多年没见过的亲闺女,只怕都生疏了。江妈的外孙和女婿她也没相处过,又没什么感情基础。一开始多带些东西去,总不会让人嫌弃。还让人觉得你日子过得不错,不是过来投奔吃闲饭的。哎,我自然希望是我多想了。”
方青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在那边还有个老战友,人在公安工作,明天我给江妈写个地址,让她有事就找他帮忙。”
“嗯,还是你想的周到。”
“只是顺手的事。那要不要再找个人来家里帮你的忙?”
赵静轻轻摇了摇头,“不找人了。五子棋都长大了,我们也没理由找保姆。之前是江妈一直做过来的,外人问了就说孩子舍不得江妈,不让走,人家也就不会说什么。如果现在这种情况再找一个保姆,怕有人说闲话。我又不准备再生一个。”
“那以后家里的家务也分一些给孩子做。孩子可不能太惯着。尤其是五子棋,得多干点。”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赵静一家便起了床,厨房里早早飘出江妈做的红枣米粥和蒸包子的香气。
吃完早饭,吉普车便从方家小院门口开出,拉着一家六口一路驶出大院。
其实不只是方家,大院里不少家长这天都在送孩子上高中。巷子口站满了人,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和包裹。
吉普车一路颠着,到了县一中校门口,校门边早已是人山人海。家长和学生川流不息,校门口张贴着红底黑字的欢迎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新同学入学报到”。
吉普车一停,立刻吸引了一波目光。有家长偷偷低声议论:“你看那辆吉普车,肯定是哪个干部家的孩子。”
“那个女生叫方素薇,是师长的女儿。”
在赵静的影响下,部队子弟小学很多学生都读到了高中。所以县一中很多人都知道方素薇是师长的女儿。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赵静和方青峰索性决定高调一点,方素薇一个姑娘独自住校,多一点“背景光环”,也好让她在新环境里多一层保护色。
现在白桃也来读高中了,两姐妹能互相有个照应,而且白桃又素来不是吃亏的主,赵静更放心了。不过她还是让方青峰特意请假一天,送两闺女来上学。
进校后,赵静和方青峰陪着两姐妹去报到,又特意和班主任说了让他多照顾的话。班主任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报完名,赵静江妈和两个女儿提着行李往宿舍走,方青峰五子棋作为男士不便进宿舍,就去吉普车上等了。
为了节省时间,赵静和江妈决定分头行动。因为白桃是第一次住宿舍,赵静便陪着白桃去了她的新宿舍,江妈则跟着方素薇,去了方素薇的宿舍帮忙打扫。
两个宿舍离得并不远,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一楼。
刚走进白桃的宿舍,里面已经闹哄哄一片——床板的咯吱声、饭盒碰撞声、少女们的笑声交织成一片。
几个女孩一见白桃进门,顿时炸开了锅,“白桃!你也分到这个宿舍啦!”
不得不感叹,白桃社交能力太强,明明她这次是跳级中考的,这届女生在初中的时候是高她一届。但是白桃还是和她们很熟。
“你们看,是赵校长。”
赵静一进门,原本还在整理行李的几个女孩立刻收拾了笑容,站起来有些拘谨地喊了一声:“赵校长好。”
“赵校长,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秦青青。”
“我也是部队小学的,赵校长,我是秦三妹。”
赵静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哎哟,长这么大啦,都出落成大小姑娘了。”她看着面前这几个熟悉又有些模糊的面孔,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她们的名字和过往。
“你是青青对吧,小时候画画可好了。三妹,我好像记得有一回你参演了口琴的节目是吧。”
那几个女生听了更兴奋了,拼命点头,“没想到赵校长您还记得。”
白桃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我娘记性可好了。”
白桃这边热闹非凡,而方素薇宿舍里的氛围显然比白桃那边安静许多,几个女生一边忙碌着,一边轻声交谈着暑假里各自的趣事。
一个短发女生一边叠被子一边偷偷看江妈,小声问:“素薇,这是你亲奶奶吗?”
方素薇正准备铺蚊帐,闻言一愣,然后笑着点头:“嗯,是我亲奶奶。”
旁边一个扎麻花辫的女生感慨道:“你奶奶可真好,还陪你来收拾宿舍。”
江妈听了这话更是怜爱地看了一眼方素薇。
方素薇用双手将床单边角塞进褥子底下。她做事一贯细致,从不急躁,指尖把每个角都抻得平平整整。身侧的洪梅将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然后凑过来,语气轻轻的。
“你知不知道那个郝丹谈对象了?”
“什么?”方素薇一听,整个人都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吃惊和不可思议。她手上的床单差点没拉直,手腕还停在半空中。
洪梅压低声音,凑得更近些,“和我们班的张鸣。”
“那她还考不考大学了?”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惊诧。在方素薇看来,谈对象就会耽误学习,肯定影响考大学。
洪梅撇撇嘴,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她上高中是奔着考大学去的吗?你太天真了。她读高中就是为了找个干部子弟嫁了。初中那会因为自行车的事她到处说你坏话,你们部队大院的男孩都不理她。所以她就把希望放在了县里的干部子弟身上。所以她拼尽全力考上了高中,这不,还真让她瞄准了一个局长的儿子。你看哈,等开学了,她肯定天天去找张鸣,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张鸣的事。逼张鸣家里定下她。”
方素薇怔了一下,那眼睛转啊转,眼珠子都快圆成两个小葡萄了,满脸写着“八卦惊雷”,“你怎么知道的啊?”
“有人看见了,,,哎呀,你还小,太细的东西不能跟你说。” 她们班里方素薇是年龄最小的,只有15岁,其他人基本都是17、18岁,还有19岁的。所以班里的人一开始都拿方素薇当小妹妹。
不过她长得高,高一这一年又蹿了个,很快就变成班里女生中最高的了。成绩又一直名列第一,班上的板报、演出节目都有她的影子,能力极其突出,在班上就像一颗耀眼的明星。时间久了大家便都忘了其实她是最小的。不过作为初中同桌的洪梅倒是一直记得的,一直把她当小妹妹。
听完八卦、收拾完宿舍,一行人又回到了校门口。准备坐吉普车去国营饭店吃午饭。于是一行人又受到了过往行人的注目。
不远处一对母子盯着吉普车看的都快挪不开眼了。妇人年纪不过三十来岁,一身蓝布衫洗得发白,脚上蹬着一双浅口布鞋,眼神却很是灵活。她盯着那车看了半天,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声对儿子说:
“干部家庭真不一样啊。你看看,出门都坐吉普车,这气派,这人的官只怕比你二叔要高吧?”
她身边的男孩嘴角一撇,语气中带着鄙夷道:“妈,人家爸爸是部队的师长,我二叔不过是一个小干事,差得十万八千里呢。也就你把我二叔当回事,还特意送东西给他们家巴结他。其实我二叔根本不算什么。”
那妇人转过头看向儿子,讶异道:“宝根,你怎么知道啊?”
“那穿绿色裙子的就是我们班的方素薇,她爸就是部队的方师长,这事只怕我们全校都知道。”
妇人一听这话,眸子里倏地亮了几分,猛地扭头盯住儿子:“你说啥?你跟那师长家的丫头是一个班的?”
董宝根得意地仰了仰下巴,“那当然。她还坐我旁边一组呢。”
那妇人的眼神突然亮得跟猫盯住了鱼似的,拉着儿子的手胳膊道:“宝根啊,你得加把劲儿了,你可得把这个女娃子拿下啊!”
董宝根一愣,耳朵一红,然后准备甩开他妈的胳膊,只是却没用力气,“妈,你胡说什么呢?”
那妇人立马看出儿子动了心思,将儿子的胳膊抓的更紧了,“我儿长得这么俊,哪个姑娘会不喜欢我儿。只要你肯下心思,没有姑娘不喜欢你。你要是搞定了这个姑娘,当上了师长的女婿。以后还怕没前途?你看看你二叔,当年就是哄住了你二婶,才调到县里的。人这一辈子,有门亲事走对了,啥都不一样。”
“可她比我小四岁。”董宝根犹犹豫豫道,“她好像不懂这些事。”
妇人听出来了,其实儿子早就动过心思,只是没成效,于是更振奋了,加足马力哄道:“年龄小才好哄。之前不懂,你多下点心思,她就慢慢懂了。石头还能磨成针呢,女孩子哪有不思春的。猫一到春天还发春呢。当初你二婶不也不搭理你二叔,最后还不是被你二叔拿下了?现在你二叔指东,你二婶就不敢往西。等你把她拿下了,你想去什么单位还不是任你挑。到时候你二叔都得求着咱们。”妇人越说越来劲。
董宝根不吭声了,目光再次落到那辆吉普车上。方素薇已经转头坐进了车里,清新秀美,神情淡定,一举一动像极了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心里有点痒,又有点虚,忽然觉得,这条“捷径”说不定真能走得通……
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家长熙熙攘攘,谁也没注意,这母子俩在嘈杂之中悄悄打下了一个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