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秒赵山河还在信誓旦旦地说等帮完周云锦就回西安,下一秒当自己劝他不要趟这浑水时,他却斩钉截铁地说已经来不及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这蕴含了太多危险可能的五个字,让林永贤怎能不震惊?
林永贤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赵山河,眼神里有不解有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但对两人而言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永贤才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勉强回过神。
刚刚因为报恩解释而稍稍消散的火气,如同被浇上了汽油,轰地一下再次爆发,而且比之前更加炽烈。
因为他意识到,赵山河之前的解释,很可能只是安抚他的托词,这个年轻人所卷入的,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危险。
“赵山河。”林永贤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给我解释清楚,你刚才那句已经来不及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他的音量虽然依旧控制着,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和彻骨的寒意,让邻桌的客人明显感觉到了不安。
赵山河知道自己又把老丈人彻底惹毛了,心中暗暗叫苦。
但他更清楚,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该给老丈人交的底,必须交一部分了。
当然那些最核心的部分,是绝对不能说的。
但至少要让他心里有个数,也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如果真的走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也不至于让这位关心自己的长辈措手不及,毫无防备。
所以,赵山河深吸口气,迎上林永贤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缓缓说道:“叔叔,您先别急,听我说。既然我已经选择在帮周姨做事,并且也已经做了不少事,我就肯定会帮她把眼前最重要、最棘手的事情做完,然后再考虑离开。这是责任,也是承诺。”
赵山河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到:“在这个过程中,我不可避免地会去做一些事,也会得罪一些人,有些事可能不那么光彩,有些人可能能量很大背景很深,至于因此带来的后果,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赵山河都认,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林永贤被赵山河这种近乎偏执的担当和无悔气得差点笑出来,但那笑容里充满了冰冷的讽刺和失望道:“赵山河,你不觉得你这种想法,太自私了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随即又立刻压下道:“你口口声声责任、承诺、问心无愧,那你考虑过若影吗?你考虑过我们吗?你考虑过西安那些信任你、支持你的朋友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赵山河的心上。
他似乎确实有些自私了,只顾着自己内心的野心和对更高处的渴望,只顾着眼前周姨这边的危机和机会,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自己的选择可能会给最爱的人带来怎样的伤害和风险。
一股深深的愧疚感,让赵山河有些无力。
只是,人生短短百年,世事难两全。
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所有人的感受都照顾得面面俱到。
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总需要做出选择和取舍,总需要为了某些目标,暂时放下另一些牵绊。
赵山河,也不例外。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
周姨这边的战车已经启动,他是重要的轮子之一,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跳车。
停下来或者后退,只会让现有的危险更快降临。
这些道理,他无法向林永贤完全剖白。
他只能将那份愧疚压在心底最深处,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愤怒而痛心的林永贤,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叔叔,对不起,我知道,我可能让您失望了。”
这句道歉,是真诚的。
为了他的自私,为了他带来的担忧。
但林永贤要的不是道歉,他要的是赵山河回头!
看到赵山河依旧是这副认错但绝不改的态度,林永贤心中最后一点耐心和期望也彻底熄灭了。
他不想再跟赵山河说这些车轱辘话了,在他看来赵山河已经被上海滩的浮华和周云锦的权势迷惑了心智,听不进任何劝告。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公事公办般的口吻,直接对赵山河下达了最后通牒道:“赵山河,我不想再听你这些空话,我现在只给你一个选择,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竖起三根手指,眼神冷漠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内如果你选择离开上海回到西安,安心经营你的西部控股集团,照顾好若影。那么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我也会像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尽全力地支持你,支持西部控股集团在三秦大地乃至更广阔领域的发展。”
“但是如果三天之后,你依然选择留在上海,继续跟在周云锦身边,去趟那不知深浅的浑水。那么,我不会再同意你跟若影在一起,你不替我女儿的未来和安全考虑,我这个做父亲的必须替她考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女儿,跟一个随时可能把自己置于险地、甚至可能牵连家人的人在一起。”
“我三天以后回西安,这三天里,我不会主动联系你。如果你考虑清楚了,愿意回去,随时可以找我。如果没有得到你的任何回复,那么我就当你默认选择了后者。从此以后,你和若影,再无可能,而我们之间,也仅止于曾经的相识。”林永贤最后态度决绝道。
赵山河怎么也没想到,气氛会急转直下到如此地步!
刚刚明明已经缓和,怎么转眼间就到了要女儿还是要上海的绝境?
老丈人这最后通牒下得又快又狠,根本没有给他任何缓冲和迂回的余地!
“叔叔,您别这样,事情没您想的那么严重,我……”赵山河连忙开口,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试图解释和挽回。
林永贤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赵山河,我不想再听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安安静静坐下来把饭吃完不谈其他,要么你现在就可以走,或者,我走。”
这已经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了。
赵山河看着林永贤那双没有任何温度、只剩下失望和疏离的眼睛,知道今天这场谈话,已经彻底崩了。
自己再说什么,都只会激起老丈人更大的反感和怒火。
此时离开,让双方都冷静一下,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虽然这可能会让老丈人更加认定他的执迷不悟,但总比继续争吵要好。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感涌上心头,赵山河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依旧端坐、面无表情的林永贤,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对不起,让您生气了,那您慢慢吃,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他不再看林永贤的反应,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向餐馆门口,掀开门帘,融入了外面都市夜晚的流光溢彩之中。
林永贤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却一直死死地盯着赵山河离开的背影,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帘之外。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示着内心极不平静。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作为一个父亲,他必须保护女儿。
作为一个长辈,他也想拉这个一度让他欣赏的年轻人回头。
以前赵山河在西安的时候,虽然手段激烈,甚至游走于灰色边缘,但他能理解。
因为那个时候的赵山河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就是个从最底层拼命向上爬的蝼蚁。
他想跟若影在一起,想给若影一个未来,就只能拼尽全力,甚至不择手段地去出人头地。
他能走的路就那么几条,险峻但有效。
所以那时候,林永贤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关键时刻提供了必要的助力,因为他也是为了女儿未来的幸福着想,谁让女儿就认定了这个倔强又有能力的穷小子呢?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赵山河早已上岸,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成为了西部控股集团的掌门人,是三秦大地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完全有资本躺平,享受成功,和若影一起过着安稳富足的生活。
何必要去蹚周云锦那潭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浑水?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自找麻烦,自寻死路吗?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赵山河不是一个人了,他难道就不好好想想这些?
所以,林永贤这次才会把话说得这么绝,这么狠。
他必须用最强硬的态度,逼赵山河冷静下来,好好反思,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希望这剂猛药,能把这个似乎有些走火入魔的准女婿,拉回正轨。
赵山河这边刚走不久,老板老刘就端着热气腾腾的第一道菜水煮肉片走了过来。
浓郁的麻辣香气弥漫开来,但他却看见赵山河坐的位置空了,只有林永贤一个人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
老刘愣了一下,把菜放到桌上,小心地看了看林永贤的脸色,试探着问道:“老林,你女婿怎么走了?菜这才刚上来,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永贤强打起精神,对着老刘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随口编了个理由:“哦,没事。刚才我女儿来电话,说有点急事找他,他就先过去了,我自己吃就行。”
老刘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林永贤心情极差,而且赵山河离开时的表情也不对劲。
但他知道分寸,客人的家事不便多问,连忙点头道:“要得要得,这水煮肉片趁热好吃,我给你多盛点汤。”
赵山河离开那家充满家常温暖却让他如坐针毡的小餐馆后,并没有立刻联系林若影,也没有直接回思南路。
他让谢知言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上海滩的街道上闲逛。
车子驶过外滩,看着对岸陆家嘴璀璨夺目的摩天大楼群,驶过南京路步行街,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驶过安静的梧桐区,看着路灯下斑驳的老洋房影子。
窗外的繁华似锦,车水马龙,却都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和沉重。
他靠在车窗上,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林永贤那些严厉的质问和最后冰冷的通牒,想着自己内心深处那些不愿示人的野心。
他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为了一个看似遥不可及、危险重重的更高处,去赌上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可能失去的爱情和长辈的认可,值得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就这样沉默着,任由车子在上海的夜色中兜转,像一叶迷失在繁华海洋中的孤舟,足足转悠了一个多小时。
直到谢知言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次,眼神中透出担忧,赵山河才仿佛从漫长的梦魇中惊醒。
赵山河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地说道:“回思南路吧。”
在回去的路上,赵山河终于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若影的电话。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那头传来林若影急切又带着担忧的声音:“山河?你跟我爸吃完饭了?聊得怎么样?他没说你什么吧?”
听着林若影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关切,赵山河感觉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同时也涌起更深的愧疚。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甚至带着点笑意,安抚道:“吃完了,聊得还行,我都跟叔叔解释清楚了,说我在上海是帮周姨处理点急事,等忙完了就回西安。叔叔虽然有点不高兴,但也表示理解,你别担心了。”
他刻意隐瞒了最激烈的冲突和最后那个残酷的三天通牒,他不想让林若影现在就担心,也不想让她在自己和她父亲之间为难。
能拖一时是一时,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
林若影在电话那头明显长舒了口气道:“那就好,我真怕我爸那个脾气,他没为难你就好。”
赵山河压下心中的酸楚,连忙转移话题,故意用轻松打趣的语气说道:“你老公我这么厉害,谁能为难我啊?对了,有没有想我啊?”
陆家嘴的公寓里,林若影正抱着柔软的抱枕蜷在沙发上,听到赵山河这话,脸上泛起红晕,娇嗔道:“想你有什么用?你又不回来陪我……”
林若影话里带着浓浓的思念和一丝小委屈。
赵山河心里更软了,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陪伴她的冲动。
他连忙说道:“等这两天,周姨这边最重要的一波事情忙过去,稍微松快点,我就回去陪你,好好陪你几天,怎么样?”
林若影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声音里充满了惊喜:“真的?说话算数?”
“当然算数!”赵山河语气肯定道:“不算数是小狗!”
“好,那我可记着了,不许骗我。”林若影瞬间笑靥如花,声音甜得像是浸了蜜糖,刚才那点小委屈早已烟消云散。
两人就这样在电话里腻歪了好一阵,赵山河用尽浑身解数哄着林若影开心,直到车子缓缓停在了思南路老洋房的门口,他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赵山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凝重。
等到赵山河回到老洋房客厅以后,看见周姨坐在客厅里正在打电话,只是简单的跟周姨打了声招呼就回房间了。
周云锦坐在沙发上,目光却一直跟随着赵山河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转角。
赵山河这是怎么了?
虽然赵山河极力掩饰,但她还是从他进门时的眼神、略显僵硬的步伐,以及那刻意维持平静却难掩一丝低落和心事的语气中,察觉到了明显的不对劲。
这不像是平时那个无论面对多大压力都眼神坚定、充满斗志的赵山河。
如果是这个圈子里的事情,遇到了困难或挫折,赵山河绝不会是这种反应。
所以,大概率不是公事。
那只能是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