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越划越近,段书瑞眼尖地发现树下有一块石头,想来老妇就是踩着这个爬上去的。
“大人,您去吧!属下扶着您!”小吏说道,他端着段书瑞的双腿,将他牢牢固定在座位上,另一个官员看着小船重心倾斜,忙一屁股坐到对面的位子上。
“阿婆,您别怕!我们来救你了!”段书瑞说道。另一名官吏生怕老妇听不懂,贴心地用方言复述了一遍。
老妇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们,那善意的眼神,终于让她松了口气,她点点头。
小船一点一点向她靠近,段书瑞叫道:“阿婆,您听我数数,数到一时,您就慢慢下来,明白吗?”
老妇又点点头。
“三、二、一!”段书瑞一只脚踩在石头上,一只脚踩在座位上,一把拽住阿婆,将她扯入怀中,突如其来的惯性让两人一同跌倒在船上。两名官员见了,手忙脚乱地将两人扶起来。
“大人,你们没事吧?”小吏有些歉意地说道。
“不用担心,我没事。”段书瑞揉了揉他那多灾多难的背,下达了新的指令,“明华,你问问阿婆家中可还有亲人,是不是在等待救援时和亲人分散了。”
“是。”
老妇听着他们的话,支支吾吾了半天,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猛地摇头,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她不能说话!
段书瑞喉头一阵干涩,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的画面:老妇张大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周围的人都脱险了,只有她还留在树上,细瘦的手抓住树干,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心里的苦涩还未持续太久,就被明华打断了:“大人,这可怎么办?”
“没事,先让她跟着我们去安置点,她的亲人没准也在那儿。”
唐五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把一船人平平安安送到山上。段书瑞向他道谢,他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大人,我是德州人,后来才搬到河清县。我自小就在黄河边长大,家乡百姓饱受黄河决堤之苦。”
“我们那儿也来过一名京官,他可和您大不一样。对百姓爱搭不理不说,还说‘这破河有什么好治的’!您一定好奇我怎么知道吧?实不相瞒,当时我负责为他们撑船。”
段书瑞沉默地听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人,我随便发句牢骚,您听听就行,可别往心里去啊!”唐五刮了刮鼻子,跳上船,“我得回去一趟,下面还有人等着我呢!”
“唐大哥,进来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再出发吧!”明华叫道。
“不喝了,我走啦!”唐五向两人摆手,潇洒地转身,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分明是凉爽的秋季,看着这道背影,两人心中涌上一股暖流,顿觉眼前的滂沱大雨变得温柔起来。
段书瑞带着众人进了普宁寺,本地驻军头领彭禄海正在指挥官兵安置百姓,稳定现场秩序。
彭禄海在河清县待了三年,段书瑞不敢怠慢,上前见礼,问道:“彭将军,情况如何?”
“大人不必担心,黄河下游经常发大水,老百姓年年逃难,都逃出经验来了。”
段书瑞看着老百姓,见大多数人都拖家带口,带着包袱细软,虽然都是一脸愁苦,却不见慌乱。
这时,老妇走了过来,她的右手抠着左手,一脸无助地看着他。
“彭将军,这位老人家和家人走散了,我想派人带她在庙里走走,看能否找到她的家人。”
“大人请自便,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管开口!”彭禄海拍拍胸膛。
段书瑞让明华带着老妇去庙里寻亲,自己则向住持借来纸笔,席地而坐,开始草拟奏章。
这次的洪水来势汹汹,他作为县令,必须及时上报受灾范围、损失情况,方便朝廷全面了解灾情,做出相应决策和部署。他打算先打个草稿,理清一下思路。
他无声叹了口气,蘸着墨水继续写,如今通讯不便,也不知道上下游的情况,更不知道周边县份的受灾情况,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大人,下官带着阿婆四处问过了,这里的人都说不认识她!”明华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闻言,段书瑞神色一黯。
“不过,我找到一个大伯,他会手语,能帮我们和阿婆交流!”
段书瑞的双目重新焕发神采,抬头看向二人身边的男子,“阿婆能听到我们说话,但我们不明白她的意思,烦请您帮我们翻译了。”
大伯拱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是!草民听候大人差遣!”
看着老妇束手无策、一脸惶恐的样子,段书瑞不知如何开口。他本想将她安置在庙中,带着她的画像下山,寻到亲人后再接她下山。
老妇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眼底泛起泪花。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比划了好几个手势,大伯记在心里,说道:“阿婆说,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一个人上街买菜,不知道家里情况如何。等洪水退去,她想回家看看。”
段书瑞紧抿嘴唇,思索片刻,说道:“明华,下山后,给阿婆安排一间耳房,让她先住在县衙里。带人去街上张贴寻人启事,要让她的亲人知道,她还活着!”
“是!”
半月后,洪水渐渐退去,满城淤泥遍布。
这半个月,段书瑞没有闲着。一周前,他带领一众官员下山,一边召集各方属官,部署灾后救援、重建工作,一边还要走访灾区、慰问群众。
这天,他走到窗边,闻到熟悉的香气,发现对面的胡饼铺重新开张,才惊觉已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而他原定的计划,是十天后去一趟灵泉村,找到证人,将他保护起来。
他的心里骤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几天连轴转,他实在没心思去深究,揉了揉太阳穴,又投入到工作中。
一周后,一个大汉带着谢礼,叩开了他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