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
脱离黑蛇第三年
再生动一点
朔风裹挟着碎冰砸在木墙上,发出砂纸打磨般的刺耳声响。塔露拉踮着脚去够屋檐下悬着的冰棱,火红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宛如一面燃烧在雪原上的战旗。木门 \"吱呀\" 一声撞开,裹着羊毛毡的苍老身影冲出来,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揪住她的袖口。
\"塔露拉!快回来!别让那些畜生瞧见你这身打扮!\"
少女被拽得一个趔趄,靴底在结冰的石板上打滑。她回头时,睫毛上凝结的冰晶簌簌掉落,映着她弯弯的笑眼。
\"奶奶莫急!再让我掰根最长的冰棱 ——\"
话未说完,老扫帚已经重重拍在她肩头,扬起细碎的雪雾。
\"还胡闹!\"
老奶奶气鼓鼓地扫着斗篷上的霜花,杖头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每一声都带着颤音。
\"我早说过这红皮子要惹祸!去年黑水河村的小丫头,就因为穿了件带金线的衣裳,被毒甲虫追了三条巷子!整张脸肿得像......\"
塔露拉突然伸手握住那双布满裂口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火塘的光从窗棂漏出来,在她们交叠的影子上洒下跳动的金斑。
\"您摸摸,\"
她把斗篷下摆翻过来,内衬绣着的鸢尾花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那位老爷说,这料子浸过龙血草的汁液,连箭矢都穿不透。\"
\"满嘴胡话!\"
老奶奶别过脸,眼角的皱纹却舒展开来。
\"上回分明说这是从土匪窝里抢的。\"
\"有吗?\"
塔露拉歪着头,发间银饰随着动作轻响,突然压低声音。
\"我记得我说过,等老爷回来,要带您去坐会冒烟的铁马车,吃淋着糖霜的月亮蛋糕......\"
“你上次还说这身是你爸爸送的生日礼物!”
老奶奶的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墙缝里的积雪簌簌掉落。
“说什么戴金环的外国人当街捅了你爹一刀,你抱着淌血的衣裳哭着逃回来——这话编得比冬不拉的调子还离谱!”
塔露拉正踮脚去够房梁上挂着的熏肉,火红斗篷扫过结着冰花的陶罐,“当啷”一声撞翻了腌菜坛子。她慌忙转身,发间银铃叮当作响。
“奶奶这记性简直能冻住时间!上次故事里连金环颜色都记得清清楚楚!”
话音未落,老扫帚“啪”地抽在她手背,扬起细小的木屑。
“还敢贫嘴!”
老奶奶的眉毛气得直颤,枯枝般的手指戳着她的额头。
“变着花样哄我这半截身子埋进雪堆的老太婆,良心被寒霜啃没了?”
厨房突然传来“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混着野韭与鹿肉的香气漫出来,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
塔露拉吸着鼻子往灶台边蹭,却被一把揪住后领。
“站好!赶紧坐下!别换衣服了,净折腾!”
老奶奶从炉膛里抽出烧得通红的铁钳,夹起咕嘟冒泡的陶锅重重搁在桌上,褐色汤汁溅在斗篷的金线刺绣上。
“快快!把午饭给吃了。说了要中午回来,现在太阳都快跌进山里去了!瞧瞧这锅汤!日头都快栽进冰海了,你再晃悠,直接舔锅底当晚饭!”
少女盯着碗里浮着的蔓越莓,突然狡黠地眨眨眼。
“爷爷又溜去‘灰狼酒馆’赊酒了?”
话刚出口,后脑勺就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
“还不是你惯的!”
老奶奶掀开冒着热气的蒸笼,白雾瞬间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
“老头子说后山的兽夹该收了,你待会——”
她忽然顿住,看着塔露拉偷偷把冻得发紫的脚趾往火塘边挪,苍老的声音突然软下来。
“先把汤喝透,别凉了。”
“哼!生得花容月貌,嘴巴却跟抹了雪猪油似的滑头!”
老奶奶将陶碗重重墩在桌上,溅出的热汤在木纹里凝成深色痕迹。
“跟城里那些油嘴滑舌的小白脸一个德行!当年要不是你太爷爷拦着,我早被花言巧语骗去当压寨夫人了......”
“奶奶 ——”
塔露拉拖着长音,火红斗篷扫过桌角的盐罐。
“这话您从桦树抽芽讲到大雪封山,耳朵都要听出茧子啦!” 她伸手去够面包,却被老扫帚敲了手背。
“还嫌我啰嗦?”
老人瞪圆浑浊的眼睛,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戳向她鼻尖。
“当年那个戴礼帽的骗子,也是用‘命运相逢’哄得姑娘家团团转!”
话音未落,她突然将烤得金黄的黑麦面包塞进塔露拉怀里。
“快吃!凉了就跟嚼树皮似的!”
陶盘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的刹那,塔露拉已经撕下大块面包塞进嘴里。麦香混着蜂蜜的甜在齿间爆开,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
“奶奶的手艺...... 比铁炉堡的......”
话没说完就被呛得直咳嗽。
“作死的丫头!”
老奶奶慌忙拍着她后背,扫帚不知何时换成了温暖的手掌。
“烫着了?噎着了?快喝点汤顺顺!”
她舀起冒着热气的浓汤,勺子碰到少女嘴唇时,声音突然软下来。
“这么猴急,莫不是在外面饿了三天三夜?”
等塔露拉终于顺过气,老奶奶枯瘦的手掌还在她背上轻轻摩挲。老人突然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盯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声音像是从冰层深处浮上来。
“可你刚来那天浑身是血,那惨状我到现在想起来还打哆嗦......要不是看你醒了就给我捶背揉肩,你爷爷早抡起斧头把你扔回暴风雪里了。”
“人心隔着肚皮,哪能一眼就看穿好坏?”
塔露拉往面包上抹着野果酱,银质餐刀刮过陶盘发出细微声响。
“你哪里知道!”老奶奶突然抓住她手腕,骨节突出的手指微微发颤。
“那天夜里黑得像墨汁,林子里狼嚎混着熊吼,你就这么倒在雪堆里,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
“咳咳!”
塔露拉被果酱呛住,剧烈的咳嗽震得斗篷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那么长的刃!比咱们家门板还宽!”
老奶奶双手张开比划,袖口露出层层叠叠的补丁。
“我活了六十多年,头回见人扛着那怪物!”
“那是剑!剑!”
塔露拉涨红着脸纠正,发间银铃随着动作乱晃。
“您上次拿它砍树,崩掉三个剑齿——再说好不提这茬的!”她鼓起腮帮子,假装生气地别过脸。
“瞧我这张破嘴!”
老奶奶慌忙拍打着自己的嘴,又双手合十朝天花板祷告。
“陛下恕罪!老糊涂说胡话呢!”
“得了吧,皇帝忙着在王宫里喝蜜酒呢。”
塔露拉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鼻尖还沾着面包屑。
“哪有空管咱们有没有土豆过冬?说不定这会儿连年号都改了三回啦!”
“作死的丫头!”
老奶奶抄起抹布作势要打,眼角却藏不住笑意。
“再敢编排皇室,当心夜里被冰鬼拖走!”
塔露拉舀起木勺,热汤刚入口,眉头瞬间拧成结 —— 舌尖先是尝到野韭的辛辣,随后是寡淡得发苦的清水味。她晃了晃陶碗,看着稀稀拉拉的菜叶在碗底打转。
“这汤...... 家里没盐了?”
“早见底啦!”
老奶奶 “啪” 地把抹布摔在灶台,震得腌菜坛子嗡嗡作响,“昨儿炖肉时最后那把盐,都被你爷爷抖进酒壶里了!养了你们这对冤家,迟早把屋顶都啃穿!”
她气呼呼地戳着塔露拉的肩膀,指节敲在金属护肩上发出清脆声响。
“出去晃荡两天,连根盐巴都换不回来,倒学会两手空空回家了!”
“行了,行了,我去换点。”
塔露拉刚要往门口挪,斗篷下摆却被枯树枝般的手指揪住。
“身体那么好,多干点活儿!给我站住!”
老奶奶从围裙兜里掏出半块发黑的面饼。
“阿丽娜待会儿送盐过来,你就不能消停会儿?瞧瞧人家姑娘,安安静静读书绣花,哪像你整天野得没边!”
“人各有志。”
塔露拉挣开手,发间银铃撞出细碎声响。她望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麦秆,突然想起某个雪夜,那位戴兜帽的人说 “盐与火终将改变这片土地”。
“志向?”
老奶奶抄起扫帚,在她脚边重重一顿,扬起细小的灰尘。
“你的志向就是气死我老太婆!赶紧找个会种地的汉子,生几个胖娃娃,比你扛着那破剑满山跑强百倍!”
“去年秋收,我割的麦捆可比爷爷多两垛。”
塔露拉弯腰系紧长靴的绑带,斗篷边缘的金线刺绣扫过灶台,惊飞了两只偷吃残渣的蟑螂。
“才几年光景就敢顶嘴!”
老奶奶举着扫帚追了两步,又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少女后颈新添的淤青上。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像老旧风箱漏气的声音。
“算了算了...... 去把柴火垛整一整,省得夜里被雪压塌了。”
话音未落,木门被积雪压得 “吱呀” 一声,带着冷冽寒气的笑声先飘了进来。
“老妈妈又在数落塔露拉啦?她劈柴的力气可比三个汉子都大呢!”
老奶奶佝偻的脊背瞬间挺直,布满褐斑的脸上绽开笑纹。她踮脚扒着门框向外张望,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哎哟,我的乖丫头!快进来,外头雪粒子能把脸刮破!”
阿丽娜抱着陶制盐罐跨进门槛,斗篷边缘还沾着细碎的冰晶。她将罐子轻轻搁在桌上,铜铃般清脆的声音混着柴火噼啪响。
“您总爱操心,塔露拉是咱们村的小太阳,野点才热闹呢。”
“也就你惯着她!真是翅膀硬了!披着身不知哪弄来的制服,就觉得自己是个贵族样子了?身子骨还没多壮实,架子就先摆了起来,从哪学来的......!”
老奶奶嘴里嗔怪,却忙不迭从柜子里摸出半块裹着油纸的蜂蜜饼。
“快吃点垫垫,这丫头回来把汤都喝见底了!”
塔露拉早像阵风似的扑过去,火红斗篷扫过墙角的陶罐,惊得两只田鼠窜进柴火堆。她勾住阿丽娜的肩膀,发间银饰撞出一串欢快的声响。
“还是阿丽娜最懂我!不像某人,整天念叨着要把我卖给皮货商换过冬的貂皮。”
“反了你!”
老奶奶抄起抹布作势要打,却在半空停住,目光扫过塔露拉斗篷下若隐若现的伤口。
“行了行了,地里的芜菁该收了,别在这儿磨叽!”
她转身往门口走,枯瘦的手指在阿丽娜肩头轻轻捏了捏。
“丫头留下吃饭,尝尝我新腌的蔓越莓。塔露拉,别吃太多!给阿丽娜留些。”
木门再次被风雪撞开时,塔露拉的笑声还在屋里回荡。阿丽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盐罐上粗糙的纹路 —— 那上面刻着的鸢尾花图案,和塔露拉斗篷内衬的刺绣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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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能够逃避的地方,也没有醒不过来的梦,我们在面对坏事的时候呀,只能选择竭尽全力拼上一把。就算因此落下些病痛,至少,不会在遗憾里懊悔终生。
——寒芒克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