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宴会厅里,西式取餐台上已经摆好了佳肴。旁边是一个很大的露台,从露台可以眺望山城美丽的夜景。
露台上,戴春风正和主任秘书郑明远、侍从室第六组组长唐横小声说着什么,旁边还有两人,一人脸庞圆润饱满,浓眉大眼,眼神深邃犀利,透着精明和狡黠。
另一人轮廓分明,抿着嘴唇,给人一种严肃刻板的感觉。
戴春风笑容满脸地和郑、唐二人说了几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招手将旁边二人唤过来:“立公,敬中,你们也过来。”
两人毕恭毕敬地走过来。
“中苏合作所最近还好吗?”
中英成立情报合作所的同时,中苏情报合作所同样挂牌,所长由军令部二厅厅长兼任,副厅长郑明远兼任副所长,苏联方面也派了一个副所长。
该所这在山城南岸放牛坪附近,设有电讯侦测总台,由军统电讯处科长肖坚白任总台长,苏联派驻一个副总台长和几十名技术人员。
这个所虽是由军令部出面,实际是由军统把持,负责侦收和研究翻译日本陆空军无线电电讯密码。
名为合作,实际上貌合神离,大家各怀鬼胎,都想把对方侦破日本密电码的技术“偷”过来,而自己掌握的一套又不愿意分享。
该所成立伊始,戴春风便把留学苏联的红党叛徒谢某公、吴敬、中派去担任科长,按戴老板的心思,一方面要将苏联人员的技术方法偷学过来,一方面指示谢吴等会说俄语的人设法多和苏联技术人员接触,想从中收买拉拢个别技术人员为己所用。
听戴春风这么问,郑明远玩味地笑了笑,他虽然兼任副所长,不过工作重心在军令部二厅,对所里的工作并不上心。
每逢有熟人问起这个所的情况,他总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这是秘密,暂时还不宜公开,将来等到对日作战取得最后胜利,一定会有惊人的成绩公开的。”
不过他知道戴老板对谢某人抱有很大期望,此人虽然看着严肃刻板,实则非常善于交际应酬。
为了拉拢收买苏联特务,戴老板特别拨了一栋别墅交给谢,作为日常交际使用,日常花费不设上限。
姓谢的举止阔绰,确实很快和苏联人打成一片,每天吃喝玩乐,但据郑明远了解,钱花了不少,任务好像没有丝毫进展。
郑明远事先对此并不了解,直到他老婆柯丽娟抱怨说“你一个副所长还没有人家一个科长阔气”,他才开始留心,暗中让人查了查账,才发现姓谢的暗中贪墨了不少钱财。
谢立公瞥见郑明远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不由来的一慌,不过毕竟是历尽风雨的老特务,面上洋溢着自信:“报告戴先生,一切进展顺利。”
“哦。”戴春风露出满意的表情,刚想问问具体有哪些进展,就见贾副官和何志远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不觉有些意外:
“何处长,你不是和张义负责审讯吗?”
何志远脸色有些不好:“局座,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向您汇报。”
郑明远装作要回避:“雨农兄,你们谈,我们去那边,宴会马上要开始了。”
戴老板看起来心情不错,示意几人待着:“不必,大家都是局里的,说到底是一家人。有事一块儿商量。”
他笑了笑,又对何志远说:“我正好也想找你和张义,审讯有结果了吗?一会也让英国佬看看,我们是怎么对付日本间谍的。”
“我就是来跟您汇报这件事的,局座,出事了。”
戴老板皱眉:“出什么事了?难不成犯人自杀了?”
“不是。”何志远警惕地看了看四下,凑过去说:
“局座出事了,内山美秀子虽然没招,但松田招了,他供出和内山美秀子一起来山城的还有一个叫吴冰的女间谍,此人是川岛芳子的手下。张义怀疑,此女很可能将目标对准今晚的宴会。”
戴春风听到这话,表情一下凝重起来:“你说什么?有证据吗?”
“目前只是推测,不过不可不防啊。”何志远表情有些尴尬,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张义那边正在想办法,估计很快就能拿到口供。”
“推测?估计?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戴春风冷哼一声,一脸不悦,“何志远,有些利害关系你是要有数的,事关中英合作,委员长都郑重其事,现在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难道我要叫停不成?你让我怎么跟委员长解释?你让委员长如何下台?你让那些外国大使怎么看?这事一出,丢人都要丢到国际上去的。”
说着,他话锋一转,“当然,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委员长的安全第一。”
“那,那现在怎么办?”
“哼,你转告张义,给他.”戴春风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手表,继续说,“给他十分钟的时间,要是还拿不到口供,他这个处长就不用做了。”
说完这话,戴春风脸色凝重地转身离开,藏在心里的担忧起起伏伏,一想到万一推测为真,他的后背不禁泛起一丝寒意。
“毛齐五呢?”
“毛主任还在外面。”
“马上让他来见我。”
“是。”
毛齐五收到命令,在贾副官的引导下来到一间客房门前,推门进去,只见光线阴暗,戴春风背着手站在半开着的窗户边,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戴先生,出什么事了?”
“刚才的检查中有发现吗?”
毛齐五望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说:“总的来说没有,有几个说闲话的记者,被我们轰走了,换上了我们自己人。”
戴春风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确定没有发现可疑分子?”
毛齐五望向他,眼神中透出一丝意外和不解,马上说:“我确定,我一直在现场,亲自盯着的。”
“那就好。”戴春风沉默了一会,拍了拍他的肩膀,“善余兄,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个任务不好搞,说有多重要就有多重要。别人我不放心,你再挑几个可靠的人手去现场检查一下。”
“雨农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毛齐五一脸狐疑,忍不住问了一句。
戴春风顿了顿,将何志远汇报的事转述了一遍:“你怎么看?”
这个消息有点儿出乎毛齐五的意料,他笑了笑:“又是张义的推测?谁知道那个松田说的真的假的?即便是真的,我亲自做的检查,还有那么多火眼金睛的兄弟,日本间谍能混进来吗?”
戴春风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日谍潜入总统府窃取机密文件前,我也觉得不可能,难道总统府保卫不严密?”
“.是。”毛齐五表情悻悻地,忐忑地搓了搓手,小心问:“那局座的意思?”
“我说了今晚所有的来宾再摸排一遍,重点是和委座夫妇座位挨得近的。万一有可疑有奇怪的,马上通知我。”
“什么是奇怪的?”毛齐五犹疑着问了一句。
“随身携带物品、装饰,有没有之前收到请柬说不来,突然又出席的,服务生、演员里面有没有最近新加入的等等,就像你闷葫芦惯了,突然说话一样,都算。大海捞针,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去吧。”
大海捞针,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刚才忙了半天,眼睛这会还发酸呢,一个疲倦的哈气不经意间溜出来。
“你是昨晚没睡好,还是觉得任务太无聊了?”戴春风阴沉沉来了一句。
毛齐五一个激灵,赶紧振作精神:“保证完成任务。”
戴春风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会将乐器再给我检查一遍,关键时刻可不能掉链子。”
宴会厅后台,演员们都在紧张地化妆穿表演服,乐队的负责人正搓着手转来转去,叮嘱每一个演员今天万万不可失误,这时她抬眼看见毛齐五带着几个便衣挤了进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的?”
不用毛齐五说话,一个便衣掏出证件一晃:“军统的,执行任务。”
“什么任务都不能硬闯吧?”负责人柳眉竖起,瞪着毛齐五,没好气地说:
“我说你们是不是先回避一下?屋内都是女士,换衣服呢,你们好意思待着?”
毛齐五犹豫了一下,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说:“孙小姐,你出来一下。”
“什么事?”
“我想再看一遍你们演员的名单,还有,乐器也要检查一遍。”
“还要查?”
“当然,这是戴局长的命令。”
孙小姐哼了一声:“戴局长可管不到我们,我们只听夫人的。”
说着,她胳膊往胸前一横,蛮狠地说:“走不走,再不走我就去叫夫人来,看你怎么说。”
毛齐五深吸一口气,就在快按耐不住情绪的时候,音乐声响起,表演开场管弦乐的演员们纷纷起身去舞台边等候上场。
吴冰也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小提琴跟了上去,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琴弦,神情瞬间冷峻。
这确实是一把好琴,因为里面装了一枚改装过的炸弹,是特高课花重金找能工巧匠定制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欧米茄女士腕表,还有三分钟,行动即将开始!
她一边拉了拉琴弦,一边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吴冰,你只有三秒钟时间,你只有一次机会!”
随着微不可闻的“咔嗒”一声轻响,定时炸弹启动了。
几天前,她还在河内,突然收到师父川岛芳子的电报,让她紧急赶往上海。
她虽然是国党元老许某智的女儿,但她的母亲却是日本人,从小被川岛芳子收养,谙熟多国语言、方言,长期在香江、吉隆坡、新加坡、河内活动,为特高课立下汗马功劳。
到了上海,川岛芳子亲自把那把小提琴交给了她,她脸色凝重:
“根据南造云子的情报,目标人物在几天后将会出席一场宴会,此人事关中日战局,他若死,支那再无翻盘的希望!这个任务本来是土肥圆先生交给我的,但我推荐了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交给你我才放心!内山美秀子会配合你的行动。”
吴冰双手交叉行了一个标准的日本鞠躬礼:“是,师父,不成功便玉碎。”
“我等你回来请功!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川岛芳子一脸得意地举起了手中的红酒。
‘也不知道内山美秀子有没有潜进来。’吴冰正暗忖着,外面的音乐和掌声如潮般响起。
看来,目标人物就要入场了。
按照演出流程,她们乐队要以第一个登台表演。
这么想着,吴冰轻轻上前一步,挑起幕布一角,凝神望去。一个身形清瘦、身姿挺拔、额头光阔饱满,透着几分冷峻威严的中年男人在一群或穿着笔挺西装或军服的高官簇拥下走进了宴会厅,步伐沉稳有力,微微上扬的下巴透着一贯的威严和自负,不怒自威。
他的旁边是一个穿旗袍、气质高雅的女士,挽着他的臂弯,面带微笑地说着什么。
吴冰心神一震,目标人物出现了!
行动的每一个步骤她都演练过,可谓烂熟于胸,目标人物的照片更是看了不知多少回,她绝不会认错。
再看他的身后,是一个穿着整洁军服的男人,身形微微后顾,姿态上满是恭顺。
此人脸上挂着谦卑的笑,耳朵微微竖起,似乎在恭听目标人物说话,但他的眼神却异常锐利,像一只时刻保持警惕的鹰隼,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特务头子,军统的当家人-——戴春风。
看到他,吴冰微微眯了眯眼睛,要是能将此人一起干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另外一边,从内山美秀子那里套取到计划内容的张义,离开审讯室后,就抄起电话快速拨通了戴春风办公室的电话。
可是,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他焦躁不安地等着,却怎么都等不来接听的声音。只好手忙脚乱地按下终止键,然后拨通了毛齐五的电话。
没想到依旧只能听到“嘟嘟嘟——”的无人接听的声音。
接着,是贾副官办公室的电话,还是没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