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城的天空永远覆着浓得化不开的雾,铅灰色的云絮里渗出鬼火般的幽光,将城阙的飞檐削成狰狞的剪影。
我仰起头,任由腐臭的风灌入喉咙——这里没有青丘的漫天桃花,没有昆仑的万道霞光,只有永恒的阴寒与死寂,恰如我此刻的心。
小丫头。
伏清的声音从雾中飘来,玄色大氅拖过湿漉漉的石砖,留下一串暗红的血脚印。
他额间的鬼眼符文在雾中明灭,往常总是冰冷的竖瞳里,竟凝着罕见的犹豫。
他手里攥着一方浸透冥水的兽皮,上面蜿蜒的血色纹路还在蠕动,像一条条活过来的毒蛇。
溟河水脉已经打通,他将兽皮递过来,指尖触到我掌心时,我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
再催动三个时辰,就能灌穿青丘结界。可那毕竟是……
那不是他的家。我猛地打断他,指甲掐进兽皮里,血纹瞬间炸开刺目的光。
子虚早就把青丘印信交给了昊天,不然霍烈宁当年怎能带着天兵摸进狐狸洞?
雾霭中传来鬼卒巡夜的嚎叫,我攥紧兽皮,上面的冥水顺着指缝滴落,在石砖上腐蚀出滋滋作响的黑洞。
伏清沉默地看着我,血红的竖瞳映着我额间若隐若现的龙纹——
是龙族最后的印记,如今却被幽冥的鬼气染成了暗紫色。
当年断崖上,溯夜被锁神链钉了七天七夜。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头顶的雾霭翻涌起来,青丘的老狐狸们在做什么?喝花酒?斗蛐蛐?
兽皮在我掌心碎成齑粉,血雾腾起的瞬间,我看到伏清袖中的骨笛轻轻颤动。
是曾一起吹过破落的醉花阴。可现在,他只是垂着眼,任由鬼风吹乱他银白的发丝。
把‘那东西’给我。我盯着他腰间悬着的漆黑木盒,上面刻满了扭曲的鬼文,每一道都在渗出幽蓝的光。
伏清的身体猛地一僵,木盒上的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光,险些将他的手掌灼伤。
他抬起头,竖瞳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惊惶:你知道那是烛龙禁术!一旦修炼,灵脉尽毁,永世不能化形!你会变成……
变成何物?我笑起来,笑声在雾中碎成无数片,变成不能化形的废龙?还是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恶鬼?
我上前一步,龙气与鬼力在周身炸开,将伏清逼得连退三步。
他后背撞在石阙上,木盒从腰间滑落,在地上滚出一串幽蓝的火星。
盯着那盒子,仿佛能透过木壁看到里面蜷缩的黑色卷轴——
那是他临死前用逆鳞血写下的禁术,能以自身灵脉为引,召唤万载冥火。
我连死都不怕,弯腰捡起木盒,指尖触到盒盖的瞬间,无数鬼爪虚影从里面钻出,狠狠抓进我的掌心,还怕区区禁术?
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盒盖上,鬼文瞬间被染成赤红。伏清冲过来想阻止我,却被我一道龙息逼退。
他看着我掌心不断扩大的黑色纹路,那是禁术开始侵蚀灵脉的征兆,嘴唇颤抖着,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叹息:
烟儿……
这个称呼让我动作一滞。上一次有人这么叫我,还是溯夜在北海之滨为我簪花的时候。
我猛地攥紧木盒,剧痛从掌心蔓延至心脏,却让我笑得更疯狂:伏清,你看清楚,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冥帝离卿烟。
从他死在昆仑的那一刻起,我的龙角就该剜下来泡酒。
话音未落,我猛地抽出腰间的逆鳞剑。剑身冰蓝的光映着我扭曲的脸,在雾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伏清惊声阻止的同时,剑刃已狠狠斩向我的左角——
“咔嚓”一声脆响,带着温热血液的龙角坠落在地,溅起的血珠竟在雾中凝成一朵朵冰蓝色的龙鳞花。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却也让我笑得更畅快。我踩着自己的龙角,将木盒狠狠按在胸口。
传我命令,黑气从木盒里喷涌而出,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雾中炸开,带着禁术侵蚀灵脉的嘶鸣。
开血色祭坛,召十万魔兵。
伏清僵在原地,看着我周身不断炸裂的黑色纹路,血红的竖瞳里第一次盛满了恐惧。
而我只是笑着,任由禁术的力量撕裂我的经脉,感受着冥火在血管里奔腾的快感。
三日后,我抬起头,被黑气染黑的龙瞳望向青丘的方向,雾霭在我眼前翻涌,化作昆仑殿上刺目的金光。
本座要亲自踏平青丘。把那些躲在结界里的老狐狸们。
我攥紧染血的逆鳞剑,剑尖挑起自己坠落的龙角,血珠顺着剑身滑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焦黑的坑,全都碾碎在溟河水底。
幽冥城的雾突然变得猩红,城阙上悬挂的鬼火灯盏纷纷炸裂,幽蓝的火星溅在我染血的银发上,像极了当年甘州城落在霍烈宁发间的桃花。
可这一次,再没有谁会笑着叫我“璃儿”,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禁术启动时,从深渊传来的万鬼哀嚎。
木盒贴在胸口的瞬间,万千根漆黑的鬼刺猛地从盒盖钻出,顺着伤口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禁术启动的轰鸣在耳膜炸响,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有无数把钝刀在同时剐着我的经脉。
剧痛让我跪倒在地,逆鳞剑脱手飞出,钉进石砖的剑身震颤着,溅起的血珠被黑气灼烧成白烟。
伏清冲过来想扶我,却被我周身炸开的冥火逼得连连后退,他袖中的骨笛“哐当”落地,笛孔里渗出的不再是乐音,而是暗红的血。
别碰我……我咬着牙挤出字,舌尖尝到的全是腥甜。
低头看向掌心,黑色纹路已爬满整条手臂,像活物般顺着经脉疯狂游走,所过之处,鳞片形状的血痂不断剥落,露出下面被腐蚀得半透明的皮肤。
烛龙禁术……是以龙身为祭……伏清的声音在雾中发颤,他指着我背后——
那里本该盘踞着银蓝色的龙尾,此刻却正被黑气一点点吞噬。
鳞片像被强拆的甲胄般片片崩裂,每脱落一片,就有一道血泉喷涌而出,在地上积成冒着热气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