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分析没有错,罗素的过去或许的确有着某一种在才能上的心理创伤。从罗素强调的“天才”和他自己的才能来看,罗素的心理创伤或许是在认同感这一方面,甚至与他作为“超高校级的悖论学家”这个才能,有着一定的关联性。
“罗素同学,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她轻声地发问道,开始循循善诱着对方道出更多的心里话。
“我当然可以为了贬低你,辱骂你是世界上最大的蠢材,这样你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谴责自己的无能;我也可以为了拉拢你、奉承你,说你是最伟大的天才,这样你便能得到片刻心里的安慰。
“可是,我印象里的罗素同学,不应当是会计较这些事情的人。因此,我想问你——罗素,你发出这个提问的初心,究竟是什么呢?”
罗素先是下意识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但随后他便很快将视线挪开,方才的压迫感也荡然无存。
他呆呆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地板,那片木质的地板上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沾染。
“不重要。”他有些怅然地回应道,“贬低也好,奉承也好,什么都好,都不重要。”
“不好意思,北鸣同学,刚刚那个问题,就忘了吧。”罗素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刚刚是我没控制好情绪,仅此而已,别放在心上。”
他道歉了。
“没事的,我不在意。”北鸣忍也左右晃了晃脑袋。
北鸣忍并非没有发现,罗素和她交流的时候,是和别人有些不一样的。
她能够感觉得到,罗素和她聊天时,似乎远远比和小城智树及我交流时更加情绪化。而那些认知偏差的词汇,似乎也总是针对她而言的。
只是,北鸣忍暂且还搞不明白,罗素为什么只单单在她面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难道这也是同类的另一种弊端——相斥?
“罗素同学有什么苦恼的事吗,不如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解决?”
罗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没有苦恼的事。”
话音刚落,罗素又瞄了一眼北鸣忍,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又闭上了。
半晌后,他突然说了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语。
“北鸣同学,你的气质有点像我妈。”
......嗯?
话语进入耳朵的时候,北鸣忍还没有反应过来。当她意识到罗素在说什么的时候,她的表情管理已经来不及了。
“......你妈?”
虽然她极力地在控制自己的表情,但仍是隐藏不了自己眼中的那一份难以置信。
“对的。”罗素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如果你刚才说的‘你妈’,不是在骂我的话。”
“......”
北鸣忍有点想笑出声,但良好的礼节让她忍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说她像自己的妈......
既然出现了新的信息,北鸣忍便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题:“看起来,罗素同学的母亲对你很严厉?要求很高?不然刚刚怎么会露出那副神色呢?”
“严厉吗?是也不是。在我小时候,我父母对我挺好的。”罗素又盯着镜面之中的自己,镇静得像是在阐述与自己无关的现实,“现在的话,她已经很久没有管过我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很快让北鸣忍理清了问题的核心点。
罗素的家庭情况,莫不是那种很努力都得不到家里人关心的孩子?所以刚刚才想要得到气质与他母亲相像的她的认同?
“你父亲呢?”
“经济不好的那几年就离婚了,我被判给了母亲,后面母亲也一个人去国外了。”罗素用着最为精炼的语言,和平静的语调,大致为她概括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不过我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很自由,我早就习惯了。”
北鸣忍微蹙着眉头,她心底已大概从罗素的经历之中,得出罗素如今养成这个性格的缘由。
只是,她想要知道的,更深层次的东西,目前还没有找到答案——
罗素为什么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孤独、苦痛和不同寻常?又为什么同样对性命漠然,却仍然维持着镇静,不会产生杀戮的情绪?
“那你的朋友呢?”
虽说北鸣忍早已从罗素本人的社交习惯中,就已经得知他对方在人际方面应当也是知之甚少,但为了话题的延续性,她才继续开口问下去。
“我没有上过小学,只上过初中。上初中以后,因为我性格很怪,又喜欢独来独往,所以也就一两个人愿意和我聊天吧。”
罗素本人倒是异常真诚,对于北鸣忍有问必答。
只是,北鸣忍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了另一句话上。
“没有上过小学?那你那一段时间在做什么?”
“做实验。”
这一次,罗素只简单地回了三个字,没有再透露更多。
倒是北鸣忍,却因为其中熟悉的词汇,一抹惊讶闪过眼底。
罗素缓缓转过头来,如往日一般平静。他的眼底仍是如此清明,正如他从不曾隐瞒过自己分毫。
他盯着眼前似乎有些心虚的北鸣忍,没有笑,也没有怒,只是出于常人的镇定。
“北鸣同学,你也在拿我做实验吗?”
没有任何情绪的一句普通提问,却让北鸣忍心中不由得泛起千层波澜。
罗素移开望向北鸣忍的视线,只是又望向瑜伽房顶的天花板。
“你这几天一直在找我。你有想要从我这里知道的问题,而且只有我才能给你答案。
“那么,从我的过去里,你得到答案了吗?”
北鸣忍沉默着,没有对罗素的话语做出分毫的回应。
罗素也没有因为北鸣忍的不语,而停下自己的发言,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开口道。
“如果你是担心我会把你曾经修改过参数这件事说出去,我先前已经在杂物间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的。在学籍裁判上,我也没有暴露你和早川,你们没有必要对我有过多的警惕心。
“在这场自相残杀游戏里,我只是一个无名的过客。我不会站队你们任何一边,除非迫不得已。”
北鸣忍依旧没有开口。
罗素又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明白了她的症结并不在这一场自相残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