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气氛随着摇曳的烛火愈发凝重。牛皮帐篷外,朔风裹挟着沙砾不断拍打着帐布,发出令人牙酸的呜咽声。
眼见两人仍如临大敌般戒备着,杨道生喉头泛起苦涩,伸手重重按住墙上悬挂的羊皮地图。指尖用力碾过硖州标注处,褶皱的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许绍麾下,其子许智仁与录事参军事李弘杰……”
他的指甲几乎要戳破地图,可见其心中愤恨:“这二人统领的江防营,已与我水师在扬子江与我水师连番交锋,硬是将战局拖入僵局。“
杨道生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杨某此番前来,正是希望二位能全力强攻硖州。一旦城破,许智仁必定要分兵回援。如此一来,我水师便能打破僵局,占据上风翻转局势。“
说到这里,杨道生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等唯有同心协力,才能破此危局。“
董景珍摩挲剑柄的动作渐渐放缓,眉峰微蹙盯着舆图上硖州的红圈,喉结滚动两下:“原来扬子江战事吃紧至此......”他余光瞥见杨道生焦虑不安的神色,心中疑虑不禁淡了几分。
张绣的手指反复丈量着舆图上硖州与长江防线的距离,忽的抬头:“若我们强攻时,你水师能同时佯攻许智仁防线,倒可一试。”他指节重重叩击舆图,“但需立字据为证,你我三方各执一份,战后凭此论功。”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不顾帐外兵将阻拦,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手里攥着封沾染血水的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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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归州城头的晨雾还未散尽,唐军的玄色战旗已被朝霞染成暗红。破损的雉堞间,凝结的血珠顺着箭孔滴答坠落,在焦黑的夯土墙上砸出点点印记。
护城河上浮着攻城器具的残片,断裂的云梯横斜在水面,浸透江水的牛皮幔帐裹着碎裂的撞车木,随着涟漪缓缓起伏。
“吱呀” 一声,北门那残破的城门缓缓开启,满身血污的守将们互相搀扶着走出,身后跟着不少身披残破皮甲的兵将。他们手中握着卷刃豁口的刀兵,脸上还沾着泥土与干枯发黑的血渍。
他们身后的归州城一片寂静,晨光下不见袅袅炊烟,唯有零星犬吠打破这死寂。所幸城墙与城门承受住了敌军的攻势,城内杂乱的街巷虽偶见箭镞插在屋檐,却未遭火焚与劫掠,青瓦白墙仍保持着战前的模样。
李靖骑着战马缓缓靠近,马颈下悬挂着几颗血淋淋的首级,在晨雾中轻轻摇晃。暗红的血珠顺着发梢滴落,将沙尘路染出斑驳的痕迹。
其中赫然悬着东平王萧阇提的头颅,这位曾令唐军数度折戟的猛将,此刻双目圆睁,半张脸凝固着不甘的狰狞,喉间那道致命伤口翻卷如裂帛。
李靖的身后跟着昨夜一同追击的几百轻骑,个个血污满身,虽疲惫不堪,却又透着神采飞扬。战马行进间,铁蹄声惊起几只盘旋的乌鸦,在血色朝霞下扑棱棱飞向城外满地的残破尸首处……
李靖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白,神色复杂地望着萧阇提那凝固着不甘的首级,昨夜的场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兄长韩世谔浑身浴血,染血的战刀还在滴落血水,离去前将这首级掷到他马前,只为让他能有功绩傍身。
此刻晨雾渐散,首级上凝结的血珠坠入尘土,李靖却再寻不见兄长的身影,喉头像是被江水的浊浪哽住,酸涩得发不出半分声响。
“开府大人!北门守住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骤然刺破死寂,“敌军退了!我们胜了!” 浑身浴血的士卒挥舞着断矛残刃冲到马前,溅起的泥水混着血点甩在李靖满是血污的护膝上。这声呐喊将他从思绪中生生拽回现实。
李靖紧绷的神色终于稍缓,他猛地摘下头盔,任由晨风吹散鬓角的血痂,高举萧阇提的首级振臂高呼:“诸君请看!萧阇提已授首!归州无恙!”
沙哑的嗓音裹挟着硝烟与江水的腥气,在残垣断壁间激荡回响,仿若宣泄出满腔的愁绪与欣悦之感。而城墙上下顿时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呐喊,震得城头残旗猎猎作响,惊起的寒鸦扑棱棱掠过朝霞,将胜利的消息带往远方。
江陵城内,暮色如墨,渗进雕花窗棂。单雄信负手踱步至案前,青铜烛台映得他面沉似水,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萧铣遗留的兵符,发出细碎声响。
占据江陵的狂喜仍在心头,整座城池的粮草辎重尽数入囊,萧铣的残部也被收编大半,可斥候今晨带回的急报,却又让他忧虑不已。
“消息走漏,江陵恐怕难以防守了。” 他低声呢喃,喉间泛起铁锈味。萧铣号称拥兵四十万,即便半数是乌合之众,此刻若在外征战的十万大军举兵反扑,仅凭城内新降的三四万疲卒,又如何抵挡?
刘长宏斜倚在下座,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与微阖的双目。沉思良久,他的脸色在烛火明灭间透着凝重。
裴行俨却 “腾” 地起身,腰间佩剑随着动作撞出清鸣。这位银甲将军三步并作两步跨至案前:“统帅!我军士气正盛,岂能不战自退?” 他重重捶打案几,震得烛火剧烈摇晃,“待两军对峙,便将萧铣余孽押上城头枭首,以其血祭旗,定能挫敌锋芒!”
单雄信喉结剧烈滚动,刚要开口却又生生咽下。他望着裴行俨因激动涨红的脸庞,干裂的嘴唇翕动数次,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缓缓摇了摇头。
刘长宏猛地睁开双眼,目光扫过二人,指节重重叩击着案上的羊皮地图:“弃守江陵是饮鸩止渴,万不可取!可若困守孤城.....”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铁锈般的沙哑,“待敌军四面合围,我们连突围的时机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