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乌泱泱的吵闹声传进来,让原本越靠越近的两人猛地分开。
还未站定,那妇人带着孩子领着一大群女子进来。
见到江月和萧云笙就猛地跪倒在地。
“谢谢夫人,谢谢将军。”
“哎,你们快起来。我不是夫人,救你们的事萧将军,你们不要拜我。”
江月伸手去扶,但面前十几个人她扶起一个这个,另一个又重新跪下。
只得回头向萧云笙求助。
他含着笑,正在后面看她羞红的慌乱模样只觉得可爱,冷不丁对上视线被抓个正着,只得轻咳几声,刚要上前帮她,目光落在孩子和妇人,耳边的哭喊声让他连连摇头,重新后退了一步。
让他带兵打仗可以。
应对妇人和孩子实在是让他为难。
“将军!”
江月躲了躲脚,方才这人还说遇着事绝对不会把她丢下,这会立刻就做了另一番样子。
她拧了拧鼻子,默默记下准备和他秋后算账。
冷不丁面前一人猛地抓住她的手,唇瓣都在不住颤抖。
“夫人不知,我们这些人最早就抓来的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日日都在这深山里干农活,照顾这些山匪。我们白日盼,夜里盼,希望能有人把这些杀千刀的马匪抓起来救我们。
可已经多少年没回过家了。也不知家中姊妹兄弟是否安好,更不知……他们还认不认我们。”
不知谁发出啜泣声,紧接着整个屋子的妇人都纷纷跟着哭了起来。
江月心也跟着发酸,这世道本容不下女子,莫说消失十年八年,就是当天被匪徒劫走,片刻就送回来,那村子和村子里的都容不下的。
只觉得是不详,不洁之人。
眼前这些,大多还都有了孩子。
甚至江月看到有几个挺着肚子几近临盆的女子。
这些妇人没说出口,也没人忍心说得出口的事实就是,这些多年都没有家人去官府报备寻人,只怕早将他们这些人当成了已死之人。
比起这些千恩万谢的,站在后排几人揣着手,瑟缩着头,脸色复杂。
忍了又忍才终于上前,直接冲到萧云笙的面前拦着他。
“将军,我家那口子虽是马匪,但这些年只偶尔打劫路过的富人,并没有伤人,我们早就商量着等孩子大点就做个自己的小营生,或是买几亩良田,那些和蛮人勾结的事他干不出的。还请将军和夫人高抬贵手放了他。”
“他犯的错你分担在我们头上也行,只求将军放过他。”
哐当一声,其中一个人手里脱手而出一个锄头掉在地上。
那架势大有萧云笙若是不答应,她们就敢和他拼命。
江月没想到会有人想要趁机偷袭萧云笙,立刻小跑过去挡在他面前盯着面前几人只觉得气恼。
“你被他劫来的,竟为他求情?你就不恨他?”
“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虽然我是他抢来的,这些年他对我还算不错,将军您说,我都这样了不指望他过日子,回去还能带着孩子再嫁人吗?就凭我自己在这世道如何能养活我和孩子。”
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江月听着这话莫名产生一种共鸣。
她当初给傅蓉做替身时就曾经想过,等离开京城后后半生如何度日。
女子立足本就艰难。
她们也不过是在炼狱里攀附上最后一根能不下坠的绳索罢了。
萧云笙站上前,看着那女子的孩子已经三岁。
依稀能从这妇人眉眼里看出曾经的容貌不差,
“是否通敌还需细细审问才能定夺,但你们这些人我都会派人安置,让你们后半生和孩子能安然生活。”
“当真?”
“自然是真,若有想要回到家乡找回家人的,我也会写信给当地府衙协助。”
“你说,你说这……这让我们情何以堪。”
这几个妇人终于放下心里的石头,千恩万谢。
萧云笙是在饭菜里下了药,大多数都是被活捉,只有像那刀疤脸的蛮人被当场杀死。
也不知是怎么传递出去的信息,不多时便有官兵带着囚车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抓走带走。
江月原以为她和萧云笙会跟着一起离开,却不想官兵来时,她被拉着躲了起来。
还让外面这些妇人统一回应,只说救他们的没说自己的身份,当日就离开了。
“我活着的事知道内情的人不多,免得打草惊蛇。”
万幸那刀疤房间搜出来来往书信,记录了他们想要的信息。
那密密麻麻的小点分散在宣国地图上,从小到大,连江月曾经的乌月镇紧挨着的镇子都有蛮人的细作。
这样零散揪出来的难度无疑增加了。
“咱们是不是要去找太子商议?”
萧云笙思虑许久拍案,指腹直接点中一个位置。
江月一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回京?”
边关正动乱,百姓纷纷都去京城避难,就连地图上也是离京越远的地方,这时候难道不是由远到近的清扫?
“边关有阿靖,我还不必过多担心。他跟随我多年,排兵布阵得我亲传,又有自己的见解早些在朝廷和边关露脸也是好事。
京城反而最薄弱,那些禁卫军从前在二皇子的带领下风气内乱。
只拦着得住穿官袍和穿麻衣粗布的,一旦对上用弯刀的攻城,连一日都顶不住。只怕大军兵临城下,他们还在军中争名夺利。”
江月听他把大臣和百姓描述得这样贴切,当即笑出声。
回想之前几次禁卫军入府时,他都一副爱答不理,甚至目中无人之态,应该就是这个缘由。
只是想到阿靖她又是一阵失神。
阿靖前几日离京去驻守边关时找过她。
他在萧云笙麾下多年,虽的脸,但一直依附在将军的光芒之下,别人只叫他阿靖,多年都不知道他的姓氏。
提起阿靖,也只会想起萧云笙的随从。
他说想为了自己拼一次。
他说,江月不缺朋友,离开京城后也没那么多纷扰,也就不必提着心保护她。
他安置好了自己的娘,这次下定了决心要让所有看不见他的人都清清楚楚记得他的名字。
日后,阿靖就是阿靖。
是能光耀门楣,披甲上阵独当一面的人。
临行前他问过江月。
若是她腹中没有孩子,那日也没人搅乱婚礼,她会不会任由婚礼进行下去就这么嫁给他。
江月没有回答,直看到他领着兵马出城背影越来越近。
也没给出答案。
其实答案两人都知道,若没有孩子,江月那日根本不会被她娘说动,也就不会有那场婚礼。
“阿靖这样决绝,有我的缘故。”
那场举办了一半的婚事到底成了两人都无法谈起的隔阂,
虽然阿靖在她面前安然无恙,还总是那副阳光开朗的样子,但江月已经无数次发现他在分神,手里捏着半张庚帖。
终究是她做得不好。
当初就该断然拒绝她娘的安排。
那日拜堂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阿靖。
“他是个男人,是风沙吹了数年顶天立地的汉子,做的任何决心定,只会为心,为民,为国。你这样说是把他看轻了。”
萧云笙折下一根风铃草,挂在江月的耳畔。
紫色的花串垂下脸侧,让她不谙世事的柔美面孔,轮廓愈发像阳光下的山茶花,美得让人生怜生爱。
“将军?”
江月摸向鬓角的花,懵懂抬头。
两只眼黝黑圆润不掺杂质。
这样的人不怪阿靖动心,也不怪想要在她面前证明自己。
回想初见,那廊下走来的影子和他几日所念的身影重合,其实早一步乱了他握着长枪的手。
萧云笙摇头,反手握住她的手,两人坐在去京城逃难的百姓驴车上。
为了不被人认出,萧云笙又装扮起来。
等真要进京,江月反而踌躇不安起来。
她临走前和萧老太君闹得并不算愉快,如今她人在傅家别院,又满心欢喜照顾着傅蓉腹中的孩子,若是让她知道真相……
“笙郎,那孩子当真没有一丝丝的可能是您的?”
毛驴踉跄了一下,连车前赶车的百姓带着儿女回头深深看了萧云笙一眼。
为了不露身份,萧云笙非要让江月喊他笙郎,她带着南方人固有的软语细声,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偏就带着一股子娇羞埋怨的味。
萧云笙轻咳一声捂着人拉到怀里。
心口既为了她这声笙郎砰砰作乱,又为了她后面这话愈发揉着眉心无耐。
“绝无这种可能。”
“我只有过你,日后也只会有你。”
这话江月听着偷偷笑了一下,但紧接着更多问题涌出。
之前她扮成傅蓉,和将军那样亲近将军都没认出,怎么偏这会子这样信誓旦旦。
万一,有那么一次没分辨清楚。
“纵然之前我分辨不出,但如今你们二人站在我面前,我不用睁眼就能认出我的小月。”
其实一开始他也察觉出了异样。
为军带兵最需要细心,白日和夜里的区别那样大。
以至于,偶尔傅蓉和他和衣而眠,他都睡不着。
“傅蓉我从未动心,我动心的是成婚那日,榻上娇羞揽住我的人,是和战士一同做菜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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