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
君九霄一袭玄色婚服端坐在汗血宝马上,金线绣制的四爪蟒纹在阳光下流转着暗芒。
他唇角含着难得一见的笑意,目光却始终望向身后那顶华贵花轿
——他的瑶儿就在那里。
忽然,君九霄抬手示意队伍暂停。
他转头对身旁的侍卫统领低语几句,那统领立刻面露惊色,旋即领命而去。
不多时,数十名小厮捧着雕花紫檀木匣从队伍后方快步走来。
在百姓好奇的目光中,哗啦啦将匣中之物倾洒向街道两侧。
阳光下,无数金灿灿的豆子如雨点般坠落,在地上弹跳滚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这是金豆子?!\"
一个卖糖人的老翁颤巍巍地弯腰捡起一粒,用缺了门牙的嘴咬了咬,浑浊的眼睛顿时瞪得滚圆。
人群瞬间沸腾了。
孩童们欢笑着在大人腿间穿梭捡拾,妇人们提着裙摆小心拾取。
就连素来矜持的读书人也顾不得体面,蹲下身来争相捡拾这天上掉下的横财。
\"老夫活了六十载,头回见撒金豆子的!\"
一位白发老者激动得胡须直颤,\"战王爷这是把心尖上的王妃宠上天了啊!\"
欢呼声愈发震耳欲聋。
茶楼二楼,檀香袅袅。
南宫煕临窗而坐,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拨动着一串紫檀佛珠。
那佛珠色泽深沉,每一颗都浸润了多年的香火气息,在他指尖流转时,泛着温润的光泽。
窗外锣鼓喧天,十里红妆铺满了整条朱雀大街。
那刺目的红一直蔓延到天际,像是要将他眼中最后一点清明也灼烧殆尽。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白锦袍,宽大的袖口绣着银线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领口微敞处,却露出一抹与这身素净格格不入的艳红
——那是与今日新郎官身上如出一辙的颜色。
更像极了他不敢宣之于口,却又日夜灼烧着他五脏六腑的执念。
\"王爷,您已经坐了三个时辰了。\"
楚一躬身站在三步之外,目光小心翼翼地掠过主子苍白如纸的面容。
作为贴身侍卫,他从未见过主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南宫煕恍若未闻。他凝视着轿帘被春风掀起的一角,那里隐约可见新娘精致的侧颜。
楚星瑶今日点了最时兴的桃花妆,眼角一抹绯红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瓣,衬得肌肤胜雪。
她唇角微扬,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是南宫煕从华夏国到大梁,再到东华国历经三世,梦里都不敢奢求的风景。
楚一见状,忍不住愤然道:
\"主子,何不将那楚大小姐夺来,立为东华摄政王妃?”
“以您之权势与手段,这天下又有何人能阻?\"
他满眼皆是疑惑,自家主子向来行事果敢,何时变得如此犹豫不决。
南宫煕微微一怔,目光如深潭般深邃,凝视着远方。
他心中早已波涛汹涌,却始终被一层坚冰封锁。
若是她心中有他些许位置,哪怕仅有一丝情意,他都绝不会松手。
他定会倾尽所有,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是踏平整个天下,哪怕是与天下为敌。
然而,前世的记忆如决堤之洪般袭来,将他的心淹没。
那时,他已统一四国,权势滔天,威震四方。
鹅毛大雪中,他跪在她面前,以苍穹四国为礼,恳请她成为他的皇后,与他相伴此生。
可她却只是惨然一笑,转身走向君九霄的墓前,决绝拔剑自刎。
南宫煕指尖微顿,佛珠相撞发出细微脆响。他目光如深潭般幽暗,望向远方渐行渐远的花轿。
\"摄政王妃?\"他声音低沉沙哑,似笑非笑。
\"她的心早已托付给君九霄,此生不渝。即便换作他人,便是以苍穹四国为礼,阿瑶亦瞧不上。\"
南宫煕极轻地冷笑一声:
“现今她既笑得如此灿烂……本王,又怎舍得再令她落泪?”
佛珠在他指间转得更快了,一颗颗紫檀珠子碰撞出细微声响,如同他胸腔里那颗心碎裂的声音。
楚一不甘心地追问:\"可主子明明...\"
\"够了。\"
南宫煕骤然打断,指尖用力,一颗佛珠应声而碎,木屑刺入指腹,渗出点点猩红。
\"传令下去,让暗卫星隐组全体出动,暗中护着这场婚礼。”
“若有不知死活的敢动手脚——杀无赦。\"
楚一瞳孔骤缩:
\"王爷!星隐组是保护您安危的最后屏障,若是调去...\"
南宫煕眸光如刃,楚一顿时噤声。
只有他这个贴身侍卫知道。
这位表面清风霁月、被百姓称作\"玉面佛子\"的摄政王,实则是执掌生杀大权的修罗。
\"去。\"南宫煕淡淡道,目光重新落回窗外渐行渐远的花轿。
那顶轿子里,坐着他的整个红尘。
楚一领命退下,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
茶室里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喜乐声,和檀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南宫煕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这件新郎服是他命尚衣局三十名绣娘连夜赶制的。
用的是江南进贡的最好的云锦,绣着最精致的龙凤呈祥纹样。
昨夜他鬼使神差地穿上了它,在铜镜前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镜中人眉眼如画,红衣胜火,却满目凄凉。
\"无妨,只要阿瑶幸福就好。\"
他轻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喧闹淹没,\"哪怕她的幸福里面没有我。\"
忽然,佛珠的丝线毫无征兆地断裂,紫檀珠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如同他碎了一地的心。
南宫煕怔怔地看着满地滚动的珠子,一颗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砸在那一抹刺目的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想起那年孤儿院,寒冬腊月,八岁的他被其他孩子欺负得蜷缩在墙角。
是楚星瑶像一束光般出现,将他护在怀里,轻哼着儿歌。
他抬眸望见她的眼睛比满天星辰还要明亮。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茶楼下的喜乐声渐行渐远,南宫煕站在窗前,直到最后一抬嫁妆消失在视线中。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湿润的脸颊,这才惊觉,原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也会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