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数日匆匆。
小院维持着初至时的恬静，似乎已被主人遗忘。
眼中的希望之火随着昼夜更替一点一点被磨灭，取而代之的是自厌，以及……
恨。
恨司凌夜、恨修冥、恨傅九霄，恨明昭！
更恨自己，恨自己失去独立的力量，只能倚靠着旁人，仰仗着旁人来救。
她曾经最痛恨的就是这件事。
她痛恨过去那个没有力量的、弱小的自己，这才眼睁睁看着她重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在她面前逝去。
仰人鼻息而活，朝夕可亡。她正是因为不想再经历这种卑微低头的感觉，才义无反顾的踏上了那条修罗之道。
哪怕知道获取力量要付出惨痛至极的代价，支撑她付出代价的动力，正是想要获得保护她所珍视之人的力量。
这一路走来，她想明白了更多事情。
女子站起了身，凝视着清亮的剑身。忽然，她伸手触摸剑身中倒映出的倒影，剑身中的影子同样伸手与她指尖相触。
离开小院之时，已是黄昏夕照。
夕阳将女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负剑离开的身形挺拔，如雪中挺立的青松，再怎么凛冽的寒风也不可摧折。
没有再进行无望的等待，也没有再回首。
……
那连村。
回程的路，比去程要轻松太多了。只需要跟着她前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开出的道路一直走，就能寻到回村的道路。
从密林中钻出、再次看到天穹之时，她还是松了口气。
望了望远处层叠起伏的吊脚楼，东方九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进村去和凤莲打个招呼。
她此去山中时日不短，此前赶时间匆匆不告而别，恐是拂了小姑娘一番赤诚。既然现在寻找东方苍歌未果，悄悄进村和凤莲打个招呼再离开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她感念少女热情的好意，真诚善良的少女，带给了沦落深渊的她一缕难得的温暖。
雪中送炭，总是比锦上添花更是难得。何况，魔族寿命漫长，而凡人寿命短暂。凡人少女一生的时光，可能只是她闭关一次的时间而已。此去一别，恐怕就是永别了。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再见见。只不过，得避开村长。
她突然的离去，离去前又问询了山神之事，村长很可能猜到她是进了山，虽然她可以不承认，但以村民对“山神”的敬畏……她可不想徒惹事端。和凤莲打完招呼、了无牵挂后，她就准备启程离去。
悄悄潜入小村庄，此时刚入夜，按理说是村民刚吃完饭的时候，大人往往会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小孩更是聚成一团撒欢玩耍，好不热闹。她向来喜静，之前暂住村里的时候，经常被吵得无可奈何，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村中静悄悄的一片，和深夜差不多，死寂程度和山中密林无甚分别。
东方九容有些纳闷，一路潜伏过来，竟然一个人都没看见，此地向来与世隔绝，自给自足，村民们无事并不会出村，外面更有东方苍歌设下的结界，外人也无法进来。无论如何，村中都不会没人才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忽然，一阵风拂过，带来了一阵直冲天灵盖的铁锈味。
东方九容脸色猝然大变，毫不犹豫取出负在背上的青霜，身体绷得死紧。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难道，难道！
她不敢再想，靠最后一丝理智压着想要马上飞奔而去的冲动，跟着味道传来的方向急速潜行，最终，在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驻足——那正是村中央的空地，那天晚上举办祈星节的祭坛！
不久前还热热闹闹、载歌载舞的空地上，如今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握剑的手指颤抖，放眼望去，那一张张脸是那么熟悉，村口亲切和她打招呼的老爷爷、给她送衣服的大娘、帮她提水的憨厚青年，以及……
——热诚善良的明媚少女，鬓间和衣饰上叮叮当当的银饰依旧，只是那双昔日闪着明亮光辉的大眼睛，如今却不甘地瞪大，充满了怨毒。
她曾经那样在意自己的容貌，可现在那张清秀的容颜上，却布满了可怖的刀痕，哪还有半分昔日美丽？
愤恨在心中疯狂扩张，东方九容再也无法忍耐，一时间忘了潜伏，从房屋背后飞奔而来，伸手在少女脖颈位置一摸，触手冰凉，脉搏早已止歇，竟是气绝已久。
她颤抖的捧起少女的手，声音嘶哑，“凤莲，凤莲！”
那个孩子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要遭受这样死不瞑目的下场！
“方……方……月容姑……娘……”
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东方九容霍然回头，在尸体堆中伸出了一只无力的手，她慌忙起身，跌跌撞撞的疾冲过去，将被埋在尸体堆下的少年拉了出来。
“月容……姑娘……死前……能再见到你……真好……”少年声音断断续续，却还是硬对她扯出了一个笑容。
“别说话，别说话凤康！你不会死，我一定，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东方九容声音颤抖，面前满身血污的少年，左腹破了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正从中汨汨流出，她的黑衣也被鲜血染成了深色。
她手忙脚乱的撕扯下自己的一节衣服，想要替他包扎暂时止血，可是创口太大，鲜血仍是像水流一样疯狂溢出，少年的脸色因失血过多变得越来越苍白，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月容姑娘……我不……我不成啦……你……你快走……万一……又碰到……”凤康声音低微，“是……是冲着你来的……你要……小心……”
“是谁杀了你们，是谁！”东方九容双目血红，歇斯底里的嘶吼。
她又怎会不知，这些村民是因她而死！
那些创口，一看就是修行者造成的。此地与世隔绝，又有九重天的东方苍歌庇佑，平和安稳度过了近千年。可偏生是在她到来以后、又正巧在东方苍歌不在之时发生了灭门惨案。若说不是冲着她来的，鬼才相信！
“我……我没见过……抱歉……月容……姑娘……原谅我这样称呼你……很可惜……祈星节上……没能和你……跳舞……希望来生……来生……”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尚未出口，少年头一歪，就此气绝。
抱着少年的尸体，她木然呆坐许久，直到温热的躯体逐渐变冷。
“师尊跑了这么久，可是很累了罢？”
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动听一如天上仙乐。
长身玉立的白衣青年高高在上的俯视木然在地的女子，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蹲下来温柔的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语带微嗔：“师尊真不听话呢，不是说好要乖乖留在圣曦宫里等徒儿出来吗？结果师尊不仅趁徒儿闭关的时候偷偷跑出来，还杀了徒儿安排保护你的守卫……”
“嗯……这么不乖，师尊倒是说说，徒儿要怎么惩罚师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