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昌这里进程过半,那些工匠有的愿意支持崔景,自然也有人死守祖传手艺不肯外泄的。
有薛昌操持,其实崔景就是出面震慑而已。有他积攒下的名望,这件事会进行得更顺利一些。
“崔大人,不好了!孟头领与人打起来了!”
他坐在那里隐隐打瞌睡,突然听到有人禀报,当下便回了魂儿。
“嗯?他三天两头动手,是拆了房,还是伤了人呐?”
崔景的功夫源自家中教习师父,与孟长义那种战场上磨练下来的招式有很大区别。
听闻孟长义跟人对打,那不是他心情不好,就是对方犯了错。
来人继续禀报道:
“那人自称是关山军的什么将军,说是来与我县商量事宜。开始两人客套几句挺好的,突然就动起手来。”
絮儿猛然转身,能当着他们面说出来,可见这件事不能归类为机密。
关山军?会有哥哥的消息吗?
崔景脸色凝重离去,薛昌还在奋力劝着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然而絮儿已经没心情在这里干耗着。
等崔景带人赶过去支援,孟长义已经将人压在地上无法动弹。
既然有活路不走,那肯定是要关起来的。城中粮食紧缺,杂号将军被晾了一个日夜。起初还有力气喊叫怒骂,后来饿得双眼发黑,渐渐有服软的迹象。
关于烧炭手艺,絮儿习自石罗锅,既然崔景和薛昌不为私利,让她带徒弟不难。
脱身之后,絮儿便去找孟长义。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孟长义身上的疤,看着就让人心中不忍。
在絮儿不知第几次叹气之后,孟长义微微转动上身看向那姑娘。
“是不是很难看?”
“什么?”
孟长义又问:
“身上没一块好皮肉,很丑吧?”
絮儿失笑道:
“你这话问的,满身伤疤,总比送命好得多吧?再说你不需要出卖色相谋生,丑就丑吧,脸蛋俊俏能看就行了。”
孟长义眼中有光,嘴角含笑问她:
“你可看得上我这张脸?”
絮儿顿住手,眨了眨眼短暂沉默,心知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猜得到你心意,只是我这个人,做不到安于家宅。年少漂泊成了习惯。关于寻我哥,没有个结果,我不会停止。”
孟长义突然起身关紧了门,还顺手抄起个东西挡在门口。再坐回来时,意有所指道:
“今日就把话说透,天王老子来也不行。”
这等孩子气的言行,让絮儿笑了一下。
一个人怎么做到成熟和稚气并存一身的呢?
“你把笑憋回去。”
“我是哭是笑都不影响,眼下算什么好时机说这种事么?几乎每日都在防备警惕,县城这些人能有多少活到春暖花开都未知。”
孟长义抢话道:
“正是因为这样,过一日赚一日,我想表明心迹与你知晓。
你要开荒种地,我陪你!
你要四海为家,我护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每说一字,便逼近一分。絮儿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压迫和尖锐,反而是如四月的暖阳,八月的清风,整个人化作云朵,张开怀抱等待。
心里那扇门被人温柔推开,最后说不清是谁将另一个俘获。
小雪积存不足一寸,只是雪停之后,寒意从四方钻入体内肆虐。
崔景揣起袖子走来走去,脚下的雪和土混成了泥。天还未亮,城外便有人叫嚷着让他们放人。
那个什么狗屁将军一夜未归,这是惹了对方不快啊。
不过看起来是孟长义带人打打杀杀,其实他背后的崔景才是好战那一个。
“来人,打几桶冰水浇下去,让他们冷静冷静,吵得很!”
有人坏笑着领命而去。
崔景望了望孟长义暂住的屋子,这个时辰还不开门,他不会是不行吧?
曹三德蹲在墙角与人嘀嘀咕咕,看他五官各有分工地参与,就猜到他没说什么好话。
昨夜听墙角的岂止崔景一个?可以说松县的权力圈子中,大半以上的人都在关注孟长义和絮儿。
他们想破头都想不到,孟长义连日来吃不好睡不好,频频受伤体力不支,心里悬着的事有了着落之后,眨眼间便开始发热。
絮儿要去叫郎中,偏偏他病着手劲儿极大。手被他攥着,只能在床边一步以内活动。
絮儿要去洗帕子,他难受也要黏着一起去。
孟长义若是在床上好好躺着也就罢了,小憩个一两刻钟,总是梦魇胡语。
通过他手上传来的高热,絮儿心里着急,甚至想着他再不清醒,就豁出去大半夜喊叫几声把人引来。
结果孟长义睡一会儿、醒一阵儿,除了睡着时会呓语,差不多三个时辰后,渐渐有所好转。
絮儿无奈看着被抓红了的手,不忍心吵醒呼吸平稳的孟长义,干脆歪在他旁边补觉。
孟长义迷迷糊糊间,察觉到身上又痛又痒,手臂发麻。睁眼一看,正对着絮儿的头顶。
这丫头,站着没他高,怎么躺倒了还是这样小小一个?
轻手轻脚翻身下床,出门便让人堵个正着。
且不说那些兄弟朋友怎么拷问孟长义,絮儿可是睡了个好觉。
累是原因之一,再就是有人暖床,果真睡起来不一样。
舒服地在被窝里犯懒,从前不管屋子里烧多少炭,她那双冰凉的脚总是要很久才能缓过来。昨晚借着孟长义的高热的光了,比那大户人家的汤婆子还好使。
收拾干净床铺,絮儿洗把脸,先去细细那里看过闺女,而后直接去的炭窑。
薛昌催着她带人传艺,于絮儿自己来说,县城这一摊子事她也不想管。
炭窑附近早有人等着被挑选,不谈以后收益,就单论这个冬日来说,学烧炭好歹冻不死。
这些人里有流民,有县城原有百姓,年纪参差不齐,更是男女都有。毕竟除了织布和绣娘外,只有絮儿是女子招徒。
那些女子存着念想,师父是女子,万一接纳女子做学徒呢?世道已经乱成这般模样,找个好男人也不见得安稳,还不如各自挣命去吧。